当每天早晨的第一束阳光射进二层的玻璃窗时，卡莎总会适时睁开眼睛。

她掀开被子，蹦着下了床。按下磁带机，卡莎在九十六岁去世的曾祖母留给她的东西她到现在还留着，永远只放那一个磁带，她叫不上名字的女歌手，声音却让她如此陶醉，胜过和她第一个男友度过的第一个晚上。

打开衣柜，拿出一件粉色的连衣裙，今天是周一，卡莎周一都是穿粉色的连衣裙。她脱下睡衣，套上连衣裙，伸出手臂从头顶绕到后背，试图拉上后面的拉链。

在指尖碰到皮肤的一瞬间，卡莎摸到了一丝异样，她触电般收回手指。卡莎转过身体，让后背对着镜子，再尽力扭动脖子。她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后背，除了依然光滑的肌肤之外，脊椎两边出现了两块凸起，上面星星点点坠着粉色的绒毛。

卡莎右手食指指尖在后背上方犹豫间，凸起突然伸展开来，一对巴掌大的翅膀出现在卡莎眼中。卡莎不是没有这样幻想过，一对翅膀，整套芭比娃娃，骑着白马的骑士，带过山车的家，这些都是卡莎曾经想过的，但是她没想到，听上去最荒诞的现在最先实现了，虽然它看上去跟卡莎想象中的还有一丝差距。

一时间，卡莎手足无措起来，她花了三秒钟证实了自己没有在做梦，然后用三次转身证明了自己背上确实有一对翅膀。她不知道这算什么，上帝迟了十八年来帮她实现愿望？或者基因突变让她成了一个怪物？

她决定去问一下劳伦斯太太，她的房东。她在二十岁时就结了婚，半个月后，劳伦斯绅士就上了战场。他回来的时候却是被好友捧着的，一套军服，十几块勋章。没有再嫁，没有子嗣，陪着劳伦斯太太的只剩下数处房产，还有一批批的房客。

卡莎也是这批房客中的一个，她就住在劳伦斯太太的楼上，虽然房东脾气古怪，还喜欢干预房客的生活，但是胜在房子地段好，租金低。

“哦，亲爱的，你轻一点，这个楼梯可经不起你这么走。”劳伦斯太太正躺在那个看上去比她还老的椅子上，端着咖啡，阳光打在脸上，活像东方神话里神婆婆。她看着卡莎跑下楼梯。

卡莎一口气跑下楼梯，站在劳伦斯太太面前。劳伦斯太太看着她，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我还是要说一下，租房合同里可没有向房客提供早餐这一条协议。”劳伦斯太太依然靠在椅背上，享受着她的早餐。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每天早上给自己准备花样繁多的早餐，但是从来没有邀请过卡莎和她一起享用。

卡莎低头看着地板，双手抓着连衣裙，她不太确定自己如果对劳伦斯太太说完这件事情之后，自己是否还能继续住在这里。但是她觉得劳伦斯太太见多识广，知道其中的原因也说不定。

“你可不要以为装作一副柔弱的样子，就可以把交房租的日期往后延，不少人这么尝试过，最后都失败了，而且没有第二次机会。”劳伦斯太太依然悠闲地喝着咖啡。

“劳伦斯太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卡莎抬起头，双颊绯红，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

劳伦斯太太扬了扬下巴，示意卡莎继续说。

“你说世界上有没有人会长出翅膀，我的意思是如果世界上有人长出了翅膀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怎么，你发现你长出翅膀了。”劳伦斯太太戏谑道。

“嗯。”卡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个回答，尽管这可能会让他今晚就露宿街头。

劳伦斯太太端着咖啡的手悬在半空中，面无表情的看着卡莎，卡莎看着劳伦斯太太，揣测不出她苍老的面庞下隐藏着什么情绪。一阵沉默之后，房间内爆发出一阵笑声，就像她在小学的时候在班级里说出自己梦想进入好莱坞后各位同学的反应。

“看哪，我们的小公主，哦不对，是小天使还没睡醒呢，记得起床之后要把翅膀收好，还有，你这段表演并没有能够让你把交房租的日期往后移。”劳伦斯太太抿了一口咖啡。

卡莎满脸通红，她想拉开拉链让劳伦斯太太看看在卡莎看上去还有一丝可爱的翅膀，但是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可能劳伦斯太太真的知道人长上翅膀能有什么后果，但是这个可能性太小了，更多的可能性是劳伦斯太太会立马叫来警察，然后她会被警察抓走，最后落得一个被关在一个小密室里，每天有人在她身上做任何事情的后果。或者是立马被劳伦斯太太赶出去，这种后果在她看来比上一个还要惨。

在脸色恢复正常之前，卡莎转身上了楼，再不出发的话她会迟到，而那个长得像魔法动画片里巫婆的刻薄经理很轻易就能因为这件事让她失去工作。

“对了，不要忘记交房租，只剩下一个星期的房间了，小天使。”劳伦斯太太的声音顺着楼梯传到卡莎耳中。

在时间到之前两分钟，卡莎安全踏进了办公室，经理看了下手表，面无表情，继续按着电话键。卡莎松了一口气，连忙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嗨，还好你今天没迟到，不然可有你受的了。”说话的是肯尼，卡莎的邻桌，一直对卡莎有想法，但是对于卡莎来说，她不喜欢太年轻的，肯尼去年才离开学校。

卡莎对着他笑了一下，表示赞同，事实也是这样，在她坐上经理的位置之后，已经走了三个人了，无一不是因为各种小事，包括来自日本的木村，原因是他只说嗨而不是好。不知道经理对长翅膀这件事怎么看，或许她特别喜欢也说不定，卡莎心里想着。

“对了，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肯尼又问。

卡莎早就厌烦了这些问题，或者说是厌烦了问这些问题的肯尼，他就像下完雨后黏在鞋子上的泥，甩掉一次之后，就会迅速的再黏上来。

“有点事。”卡莎边整理桌子边说。肯尼心满意足的回过头去，对他来说，卡莎能对他一句话就已经是上帝的恩赐了。

“对了。”卡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大学里学的是生物学吧。”

肯尼确定卡莎是在对自己说话之后，疯狂点头，开始庆幸自己大学里学的真的是生物学。

“那我有一个疑问想问你。”卡莎说。

“乐意解答。”在意识到自己五年前的选择有可能帮助到卡莎之后，肯尼的庆幸更甚。

“你说人类有可能会长出翅膀吗？”

肯尼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卡莎会问出这种问题，在脑中迅速搜索后，他确定课堂上老师没有说过这个问题。

“从理论上来说是没什么可能的，当然不排除一个人爱上了一只鸟，并且他们体型相当。”肯尼自认为这个答案得体并且略带幽默。

“谢谢。”肯尼不知道的是这个答案对于卡莎来说只值一个毫无诚意的谢谢。

听完肯尼的回答，卡莎转过头去，发现经理正看着自己，眼神只一秒就能让卡莎的心跳立马加速。卡莎连忙低下头，并且祈祷她千万不要过来。

卡莎的祈祷还是有一丝效果的，直到下班她走出办公室，经理都没有找过她。走出办公室之后，卡莎长舒一口气，但是她的烦恼还远远没有结束，翅膀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甚至他觉得只要念头稍微一动，它们就会立马伸展开来能带她飞上天也说不定。

在一路胡思乱想中，卡莎无意识的走进了她常去的那家快餐店。一份周一特价工作餐，和以往的周一一样，坐在门右侧转过头就能看到玻璃墙外的街道的位置上，和以往的每天一样。

特价餐算不上美味，但填饱还是绰绰有余，再加上勉强的荤素搭配，对于卡莎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没多久，套餐就只剩下一对鸡翅，倒不是因为卡莎不喜欢，在之前，这往往是她最先解决的那部分。但是今天不一样，她对这些下不了口。

在卡莎盯着餐盘时，窗外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同样的东西，一个大约六岁的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卡莎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进来。男孩还有些犹豫，卡莎端起餐盘，示意他里面的鸡翅，男孩才走进店里。

男孩走到她跟前，卡莎才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胃里一阵翻滚，卡莎捂着嘴压制住吐出来的冲动。这些失礼的表现完全没有被男孩看到，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部在鸡翅上。

“你想要这些吗？”卡莎问他。

男孩连忙点头，看着卡莎，就等着她下达他能够拿走这些的指令。

“那我问你的事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卡莎说。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点头，卡莎甚至有一点担心他会不会是个哑巴。

“你有什么梦想吗？”卡莎问。

“我要赚很多很多钱。”男孩的回答没有让卡莎感到多意外。

“那赚到很多很多钱之后呢？”

“给我妹妹治病，给卡鲁买一个变形金刚，然后……给莎莉买一套芭比娃娃，她最喜欢芭比娃娃了，还有，还有……没了。”男孩显然没有真的想过自己会又赚到很多很多钱的那一天，这种虚无的问题显然不如鸡翅的吸引力。

“那你就没有其他的愿望了吗，比如变成超人，蜘蛛侠，或者说，有一天突然有了一对翅膀。”卡莎试探道。

“那些都是骗人的玩意，如果真的有超人，他可不会让那么多小孩子没有晚饭吃。”

“那翅膀呢？”

“要是鸡翅的话，我倒是可以接受。”刚说完，他就双手抓起鸡翅，往餐厅门外跑。

卡莎没有去追男孩，也没有心情再去每周一都会去的芭蕾舞俱乐部，她还没有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情的打算，离开餐厅后，就径直回了家。

“小天使，今天怎么无精打采的，是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翅膀吗？”劳伦斯太太明显很享受于这种新颖的打招呼方式，卡莎却没有心情和她说话，直接上了楼。

回到房间锁上门，卡莎站在镜子前，她能感受到背后的翅膀，但是却不敢随意动任何念头。卡莎慢慢褪下连衣裙，闭上眼睛转过身。卡莎扭动脖子，慢慢睁开眼睛，翅膀却没有出现在眼中，后背一片空白，各种情绪冲进卡莎的大脑，解脱，开心……卡莎花了十秒钟平复心情，然后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后背依然光滑，只是感觉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