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语境下的李春叙事

张范进

世事就是这样难料又是这样无常，历史上有些在当年叱咤风云的人物，惊天动地事件，时过境迁，不久就被遗忘了。而一个本来史书无名的人，一件看似平谈无奇的事，却随着社会的演进，历史的发展，成了重要人物、重要事件。

隋朝桥梁设计大师李春及其建造的赵州桥就是这样的一类人、一种事。

李春虽离我们远去了，但赵州桥就在我们眼前。

壮哉！李春

李春是邢台市临城县白台峪村人士。他所设计建造的举世闻名的赵州桥，开创了我国桥梁建造的崭新局面，为我国桥梁技术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

正如美酒，存放时间越久，味道越醇厚。

而赵州桥，存世时间越长，价值也就越凸显。

隋朝是一个终结了四百年南北分裂、兵戈相见的局面而赢得统一的朝代。盛运再临，国势直线上升，据史家称，至炀帝初年富强达于极点，“府库之充裕，亘古未有”“天下储积，足共五、六十年用度”。可谓政通人和，百废俱兴，随之百姓的生产生活也步入正轨。

兴水运、拓陆路，官府有规划，百姓有意愿。

于是，大运河开凿疏浚，水路畅；架桥修路，陆路通。

在南北陆路交通中，赵州（今赵县）位居要冲，经此地北上可达军事乃至经济重镇涿郡（今北京一带），南下可通京都洛阳，此即“北走燕蓟，南驰温洛”之谓也。然而这一重要交通干线却被赵州城外的洨河所阻断，影响着车马行人的往来，而到汛期甚至不能通行。为了切实实现南北统一、发展经济、巩固政权的目标，隋政府决定在洨河上建造一座大型桥梁，以结束长期以来交通不便的状况。

赢得了广泛赞誉的桥梁设计建造师李春，以其以往建桥的突出业绩，以及科学的构思，奇巧的设计，先进的工艺，毫无悬念的“中标”了。

视建桥为己任，视桥梁为生命的李春，要求自己所设计建造的这座大桥，起码要满足上宜车马过往，下宜舟船通航，桥宜排洪维修的条件。为此，他绞尽了脑汁。

宜车马过往，是李春所建赵州桥追求的首要目标。为了解决以往桥梁桥拱过高，坡陡坡峭，车马通行不宜的弊端，李春在世界桥梁史上首创了在大拱上面两侧各建两个小拱的“敞肩拱”范式，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设计的牵动则是变相添加了引桥，在比较中让桥的主拱高度相对变低，使整座桥的桥面都变的平缓了，从而方便了车马行驶。

为了实现宜舟船通航的目标，李春明白，保持原航道行船空间如常当是首选思路。在设计上他一改长桥多孔、桥墩支撑模式，而采用单拱长跨，使桥拱跨径长达37米之多，这样在赵州桥下行船便完全不必担心行驶过程中会遇到阻碍了。因此，上世纪三十年代梁思成先生考察赵州桥后称赞道：“这样大的单孔券，在以楣式为主要建筑方法的中国，尤其是在一千三百余年以前，实在是一桩值得惊异的事情。”

宜排洪维护，其实是两项指标，对此李春的两项新设计较好解决了这一难题。敞肩拱暗中垫高了引桥，在节约石料,减轻桥身重量的同时,更在河水暴涨甚至遇到洪水时,增加了桥洞过水量,减轻了洪水对桥身的冲击，从而降低了坍塌的风险。再则，他别出心裁的“并列砌券法”则方便了维修维护。用28道单独的拱券，并列砌合，各道券之间用“腰铁”相连，拱券哪里坏了修哪里，只需将坏损的构件替换更新即可，从而有效避免了一有问题就得整桥“返厂”的麻烦。

“车辚辚，马萧萧”，隋炀帝东征运载军需物资的车队背书了赵州桥的便利。

唐人张彧的一篇《安济桥铭》，状描了其所见赵州桥“神功罕究”的“天下之雄胜”。

唐张鷟《朝野佥载》所记：唐武则天时“默啜破赵州欲南下，至石桥，马跪地不前，但见一青龙卧桥上奋迅而怒。默啜乃遁去。”旁证了赵州桥充满传奇色彩的事实。

“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是对写出《春江花月夜》的唐代诗人张若虚的誉评。

李春则因赵州桥这座“孤桥”而登上了造桥史的绝顶，成为中国、乃至世界建筑史上第一位名垂千古的桥梁专家。

确实，赵州桥即便放诸四海，也堪称领先世界的建筑奇观。更因其当今世界现存最古老、跨度最大、保存最完好的敞肩式石拱桥，而被誉为“桥梁鼻祖”“天下第一石拱桥”。

英国著名科学家、汉学家李约瑟，在他的专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中感叹的道：

“在西方圆弧拱桥都被看作是伟大的杰作，而中国的杰出工匠李春，约在公元610年修筑了可与之辉映，甚至技艺更加超群的拱桥。”

新中国成立不久，赵州桥这座旷世名桥便以其非凡的特色，列入与故宫、颐和园、避暑山庄等古建筑齐名的“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1年10月，赵州桥通过严苛的评选，被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认定为世界第十二处“国际土木工程历史古迹”，和埃及金字塔、法国埃菲尔铁塔等世界著名历史古迹享有同等的地位。

李春，何其伟大！

悲哉！李春

并不是所有的英雄、圣贤都能被历史所铭记，他们的丰功伟绩有时往往被后人遗忘，甚至一无所知，这样的人何止少数。

“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这是马克思的名言。赵州桥无疑就是李春本质力量对象化的产物，他把让后人瞠目结舌的杰作留在了大地，留给了后人，却唯一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乃至赵州桥自建成后虽然默默无闻地为人们提供着通行的便利，接受着各方的赞誉，但花开谁家竟无人知晓，何人建桥也无从知道。使李春真正成了一个站立于“历史深处”的人物。

确实，对于李春来说，他设计这座桥，上能通行，下能通航即可。了却君王天下事,哪计生前身后名。至于后人对他怎样评价，事迹能否载入史册，这不是他考虑的事儿，他肯定也没有想过。不然，大桥建成后，在桥头立一通功德碑，亦或桥梁建设简况碑，再退一步讲，在桥梁的某个构件上刻写几句话把自己介绍一下也不为下策，然而他举手之劳却未劳之。

岂不知，如今被称作伟大桥梁建造师的李春，在当年不过就是“君子不齿”的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中的“百工”之属，若说地位低下可能不太准确，但起码是地位不高的一类人。况且，一部二十四史无非就是权势者的历史，作为朝庭编修的史书又怎么可能会为李春其人立传泐功呢？就这样，本该青史留名的李春，被“官本位”“势本位”的“规则”自然排除在了史志之外，所以，任你遍查史帙也难觅其名号。

“赵州桥来，鲁班爷修，玉石栏杆圣人留，张果老骑驴桥上走，柴王爷推车轧了一道沟……”　　这首民谣，谁又没有听过、没哼唱过?说它是“混淆视听”也好，是在夸赞李春是“当代”鲁班也好，全看自己的理解，正解何在莫衷一是。

直到赵州桥建桥一百多年后，唐玄宗开元中叶的一天，它迎来了一个人、一位唐朝文人，当这位职在中书令的官员张嘉贞，看到气势如虹的赵州大石桥后，感慨系之，于是挥笔写就了一篇《安济桥铭》，其开篇即说：“赵郡洨河石桥，隋匠李春之迹也。制造奇特，人不知其所以为。”至此才有了关于李春、关于赵州桥最早的历史记录。

于是人们才知道了赵州桥后的李春。

即便如此，关于李春的生平资料总结起来也不过六个字：李春，隋人，匠工。如此而已，之后便再无人考证，无人研究，无人问津了。

这样的结果，对一位居功至伟的桥梁设计建筑师是何等的不公，何等的无奈，又是何等的悲哀。

这不仅是李春之悲，而是历史之悲，民族之悲。

幸哉！李春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李春当是一位当之无愧的“死”后“还活着”的人，而且李春越“活”名声越大，越“活”知名度越高，越“活”越加光彩照人。

“古人日以远，青史字不泯”这是多数人的追求，可对于李春而言，“青史”既无名，又何来“青史字不泯”呢？但李春确实做到了。不过，他之“不泯”凭借的是赵州桥的“青石”而绝非“青史”，因为他的名字是深深嵌入了他所建造的赵州桥上的，有赵州桥在，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何须再求“青史”中的某篇个人传记以达不朽呢？更何况李春还有为其立世扬名的更加坚强后盾，那就是自己的故乡临城县，是临城石城乡白台峪村的乡亲。

白台峪村的李氏族人，不但视李春为自己的先祖，而且还立祠奉祭。

他们曾在白台峪村西的仙子岭，即现在的翠微岭上建了先祖李春祠。明朝嘉靖年间知县闻之亲临拜谒，并题匾额“故隋大匠李春之祠”，从此每年都核拨银两祭祀。

国家不幸家庭遭殃。民国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日寇为修马山炮楼，竟把李春祠强拆了，致使李氏祖庙尽毁，族人为此扼腕痛惜。此后，李氏族人过年祭祖，便在大街设案，将李春以下几十代受祭人按辈分从前向后依次排列，第一排就是李春，他们不会忘记自己的先祖。

日寇虽然拆毁了山上的李春祠，但却永远毁不了人们心中的李春庙。在白台峪村远近百里，那些口口相传的以李春为主人翁的掌故传说，更为李春的永生和精彩人生做着有力的注脚。就这样，赵州桥在风雨浪涛中、在车碾脚踏下真实的屹立着，便利着洨河南北两岸的通行，而赵州桥的建设者李春则作为传说、掌故中的人物以口口相传的形式，更长远、更生动地存活着。

在乡亲们的眼里，李春从小便显示出了他与众不同的特质，堪称当之无愧的神童。乡亲们讲：李春儿时便聪颖过人，不到三岁就学会“画地走子儿”、“走四子九子”、“憋牛”等游戏，大人小孩竟谁也赢不了他。

乡亲们说，李春不但是神童，而且还是天匠星下凡的神人。他为了帮助乡亲们从山神手里夺回金马驹，竟从马山硬“拉出来”一座磨盘山，以供乡亲上山种果狩猎，下山舂米磨面。为了建造赵州桥，他劈山运石，造出了现在的天台山和彭山，并为山口村的整个村落奠基垒石。

为什么李春能够成神，乡亲们也给出了非常有力的解释，他们说那是三位神人度化的结果。天农星，传授他农学，使他成了耕田种地的老把式。天机星，传授他民间工匠技艺，使他成了修房盖屋的能人，打家具、架房梁样样精通。而天巧星，则传授他石匠技艺，使他成了建造赵州桥桥梁的神工名匠。李春既得神助，岂非神人？

这些掌故传说既丰富着人们对李春的认识和了解，也成为了研究李春的当然富矿。为了抢救、发掘、整理和保护李春文化遗产，2019年由临城县政协牵头，县文保所、方志办、县作协等单位和一些有志研究临城历史的人员，成立了“李春文化抢救发掘研究组”，并将“李春故里传说”设立为非遗项目。

于是，临城对乡贤李春的研究便既隆重又扎实的开展了起来。

他们不厌其烦的调查考证，入情入理的推理演绎，研究成果陆续面世。

他们在翠微岭上专辟广场安放李春塑像，以示永志不忘先人遗德余烈。

若李春地下有知，定会含笑九泉的。

李春，何其幸运！

2023年10月28日10:2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