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春天不开花

在这春花烂漫、落英缤纷的季节,偶然间读到某儿童医院订阅号里分享的一篇文章《定格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文章的题目很像一篇学校里老师布置的命题作文,那么作者所描述的画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绿草如茵的草原上有一条细细的河,坦露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像一条发光的银项链。

“河面上浮着一两个冰块,冰块上面有几只企鹅,他们雀跃着一起玩耍。

“草地深处有一两棵银杏树,边上还有几个茂密的灌木丛。落日的余晖照在银杏树上,草地上几只绿色毛皮的羊,正在兴致勃勃地吃着草。

“一个个斑斓的热气球漂浮在蓝色的天空,美丽壮观,让人震撼……”

不可否认,这画面的确很美,值得在作者的心中徘徊,值得作者把这幅画面刻在脑海里。

但是你知道吗?这幅看起来无比真实的画面只是一幅模拟画而已,这幅画所在的位置不是大森林,而是医院里病房外面的一处空地。

当然,画面中的树木、溪流、森林、企鹅都是人工的,它的材质或许只是塑料而已,摸起来硬邦邦的,也没有温度,当然这里的风景也不会随着四季更替而发生变化。

或许病房里面的人不知道这些风景是假的,或许他们知道,但不在乎。

因为他们只想在心中有一个寄托:有朝一日,一定要走出这间病房,去看一看这人世间最美丽的地方。

他们希望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希望可以没有疾病的困扰,希望可以不被自己的身体所困。

他们希望那些自暴自弃的人懂得珍惜生活,他们希望人们不要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就把自己置于悲惨境地……

具有如此高度之思考维度的作者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是一位才高八斗的哲学家,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咨询师?

不,她是一位十三岁的小姐姐。十三岁的孩子们大都正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学习,或者在运动场地上浑汗如雨,而这位小姐姐却只能被困在风景之外的病房里。她,是这家儿童医院血液科的一位住院患者。

小姐姐和许多患者小朋友一样,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因为命运安排而走到一起,一起来到这家国家顶尖的医院接受审判,也是来寻找生的希望。

在这里,他们“如同站在大雾深处,看不到未来”,他们在摸索着寻找出路的过程中,“有些人会半道放弃,有些人会在雾中磕到。”

“都说命运是由自己主宰,但有时命运造化弄人,完全不能自己控制”,小姐姐如泣如诉的文字令人心酸。

那些每天都在与疾病做抗争、每天都被病痛所折磨的孩子,他们还只是个孩子,本应该在学校里无忧无虑地学习、玩耍,本应该在春天里赏花、听雨,本可以有些许任性,可以耍小脾气。

但是因为疾病,他们悄悄地藏起了孩子的天性,变得成熟乖巧懂事,承受着自己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痛苦,他们逐渐习惯打针输液时不抵触,不反抗,不哭闹。

他们想去学校读书,想看绿水青山,想坐在热气球中俯瞰美景,想在森林中玩耍,想摸一摸草地……但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奢望。

他们只能坐在病房里,向窗外眺望他们所向往的美景,或者在手机里翻看视频和动画片。

至此,小姐姐文章的题记“我现在能做的,便是以一段拙劣的文字来祭奠我那心中独一无二的画面”之背后的隐情已真相大白。

当然,小姐姐的文字不拙劣,仅有个别的小问题,两处“的”应为“地”,我引用的时候已经帮她修改。

相反,小姐姐细腻而真挚的文字很感人,思想很深刻,让那些可以生活在窗外,可以自由自在亲近大自然,可以无忧无虑活着的人们深深反思:自己是否对得住生命的馈赠,究竟应该怎样度过生命里的每一天?

文章最后,小姐姐说,她频繁地记录着,因为生活值得。

那么,作为一名医者,一名读者,我迫切写下这些文字,因为她值得。

两年前,我在北京国家级医学中心进修学习的时候,不时地被一种无力感所淹没,也经常被生命的力量所感动。

曾经,在感染科接诊淋巴瘤白血病的小患者,每日成倍飙升的白细胞计数,让血液病科破例急诊转入,会诊的主任说他“等不及,不敢等”。

曾经,主管一个反复发热的患儿,最后明确诊断慢性活动性EB病毒感染,需要转血液科化疗,我带着她到血液科找张蕊主任会诊,一号难求的主任特意为小朋友加号。

曾经,查房时,感染科一位住院医师说,血液科走廊里都下不去脚,因为到处都是孩子,担心一不小心就会踩到他们,而且还有很多住不上院的孩子在外面漂着呢!

曾经,在一处出租屋,同事说,和他们一起租房的是一位白血病的小姑娘,她除了吃饭时候之外很少摘掉过口罩,父亲陪着她在做“走疗”(所谓“走疗”就是因为医院床位紧张,患儿情况相对平稳,不住在医院里,但每天都得到医院报到,该输液输液,该抽血抽血,该做检查做检查)。

曾经,为三岁小姑娘打鞘注,一次,二次,三次。每次她都会说,阿姨,您轻点。我答应她一定更轻一点,可每一次还是会把她弄疼,她却一直要求让我给她做。

曾经,看到临终关怀机构已经投入使用,那些小朋友们不必一直生活在监护室的白色恐怖里,他们可以在父母亲人的陪伴下,在温馨的家庭式病房里听着舒缓的音乐,平静地飞向没有痛苦的天堂。

曾经,去血液科看望转过去的那个小朋友的时候,看到住院医小伙伴们忙碌得不可开交,看到他们桌子下面的纸箱里放着的一叠叠的病案,他们顾不上吃饭休息,经常用糖块来预防低血糖。

曾经,有幸聆听血液肿瘤科顶级专家、中国好医生、中国血友病之家顾问吴润晖教授讲有关血友病患儿的管理问题,为她们的优秀团队制定的“中国方案”而激动和自豪。

最后,祝愿,她/他,他们,我们所有人,一切安好。因为没有一个春天不开花。活着,当珍惜生命里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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