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上青云||不合时宜的文化人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我决定要二刷写长评,因为害怕今年剩下的时间,很难再遇到这样一部有共鸣的电影。

《送我上青云》不算是部优秀的电影,影片的结构比较松散,剧情衔接不流畅,观影过程会因为剧情太“跳”而引起困惑,这是导演的功力的不足。但敢拍这类题材的电影,本身就很有勇气,值得赞赏。

盛男代表着某一小类人,如果你觉得跟盛男是一类人,恭喜你找到了同类。

盛男是那种小时候家境优越,没吃过贫穷的苦的孩子。就像空气可以轻易获取,所以没人重视空气的价值,盛男小时候家里不缺钱,自然不会理解钱的重要性,所以她看重的知识、尊严、正义等一切生存以上的东西。

从盛男的追求(成为一个战地记者)和谈吐来看,她势必是读了不少高大上的书,有着一套完善的解释世界的理论,渴望靠自己的学识去改变世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就像四毛说的“由奢入俭难”,想要已经形成稳定价值观的盛男为了钱而卑躬屈膝,是很困难的。否定了一个人的价值观就等于否定了她的自我,这对于盛男这种自我意识很强的人来说是很痛苦的。

父母从小就对盛男寄予厚望,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盛(胜)男”意思就是要胜过男性。

当父母期望过高,孩子永远不能让父母满足时,孩子就会非常害怕犯错,事事要追求正确。盛男对于耐克“对勾”的执着追求,不是因为她天生要强,而是父母不合理期望的体现。

过于在乎父母的期望,孩子就会压抑自己的感受,把父母的需求刻进骨子里,内心时刻有一个声音在说“你还不够好”,这也是盛男一直无法接纳自己的原因。

那些很早就学会理性的孩子,是因为他们必须用这种“早熟”来否认自己感受。但有时我们的一些底层的需求是不能用理性去解决的,例如“性欲”。“感受”是身体的语言,如果我们一直忽视自己的感受,身体就会让我付出沉重的代价。

所有大病都是有征兆的,只不过被我们一次一次地忽视了,人是最擅长自我欺骗的生物了。有时我们真的应该少一些“思考”,多一些感受。

若我们忙着关注头脑里的想法,就不会留意到身体上的感觉了,也就无从知晓自己的情绪了。——《为什么我们总是在逃避》

很多宗教的修行方式,就是要你放下内心的批判,去关注身体的感受(可以想想李老在庙里教盛男打坐的那一场景)。可是很多“科学至上主义者”很难接受这种修行方式(想想盛男半睁眼将信将疑地看着李老的画面)。科学能破除迷信,也能让人变得狭隘。

李老疯疯癫癫,常有出乎意料的举动,是电影里的搞笑担当。

你们可能会觉得他迷信,相信各种宗教玄学,但我却认为,他是电影里活得最通透、最有智慧的一个人。

他是先说“我有病”,然后说“盛男有病”,这里的“病”,可能不只是指身体上的病,还暗指心理上的疾病。能承认自己有病的人,说明其自我接纳程度很高。

他开始因为畏惧死亡而选择辟谷,后来却因为心动而放纵自己的欲望。人生在世,不过食色二字而已。多么简单的道理,但多少人能像他那样,年过古稀,依然还能枯木逢春,亲自去录瓷器开片的声音发给让其心动的女人听,这种浪漫是很多年轻人都做不到的。年龄对他来说,再不是问题。

李老很早就看出儿子李平是个傻缺,对儿子没有报太大期待,只希望儿子平庸。相比小时候就被寄以厚望的盛男,不被看好的李平,反而成了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

一个完整的故事,主角的前后必定会发生心态的转变,而《青云》里盛男“成长”的拐点在哪里?就在她愿意给妈妈拍照的那一刻。

之前妈妈几次要盛男给她拍照,盛男都很反感地拒绝了或是找理由推脱,因为她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一个没文化、庸俗、幼稚的妈妈,相机的画框,把一切她不愿意面对的东西框出意识之外,包括对性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

刘光明是个更是个“自欺欺人”的人,他只拍云,把所有俗事都排除在外,整天谈什么灵魂永恒,却没有勇气改变现状。

在盛男遇到刘光明后,我们会以为,两人最后肯定会走到床上这一步。然而,导演却很下了非常狠的一步棋,把刘光明设置成了李平的女婿——一个渴望被人尊重的知识份子。微信上说什么“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背地里却像个猴子一样被逼着背圆周率。这让盛男这个文化人感觉到了莫大的耻辱。

以前非相君也曾幻想过,找一户有钱人家当上门女婿,一辈子不用为了生存奔波,整天看书打坐写文,那该是多美好。看到刘光明的下场,让我的幻想破灭了,在这个世俗的人间,怎么能指望过着像神仙那样的生活呢?

影片的摄影也值得称道,镜头上的雾气弥漫,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湿气。李老、盛男和梁美枝三人在雾里上山的场景,就像在梦里一般,朦胧、虚幻。

盛男等待李总泡澡出来的那一段戏,画面被分割成两部分,左边是雨中独自等待的盛男,右边是热气腾腾的浴池,四毛努力地融入这一群肥肠满脑的“成功人士”。一冷一热,一白一红,像极了两个平行世界。

没有找到那个画面,用这张代替一下

文化人活在这个拜金的社会里,就像在葬礼上的红色西服一样不合时宜。

四毛也曾是个理想主义者,因为据实报道新闻而被投诉了,所以他也扭曲了,变得极度渴望成功。

他把在鸡蛋上盖章的工作叫做“将军红”项目,当记者为了积攒“人脉”,虽然是色盲却硬要去看股市大盘,给每件西服挂上标签,以为就可以变成一个名利场上的“变色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干大事的人,却不知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个花足够钱就可随便践踏的人。

粉红色在影片里,代表着幼稚,梁美枝的行李箱和一条裤子是粉红色的,盛男用粉红色西服整蛊了四毛,是在鄙视他的幼稚。就像她说的:“相比色盲,渴望成功才是一种绝症。

文化人刘光明和四毛都没有得到解脱,只有盛男遇到了高人李老的指点,觉察到了自身的问题。

盛男有着文化人的通病——掉书袋,影片中处处都有提现,比如在怼李总的时候,说了一个心理学结论,提到了希特勒的事例,比如非要追究酒店小卡片上的错别字,比如跟她妈争论时引用了一大堆癌症调查数据,责备妈妈时说的内容也是心理学“原生家庭”的理论……

湖边争吵这一段的画面同样被分割成两部分,盛男跟母亲梁美枝各执一端,一个是有文化的独立女性,一个是愚昧的中年大妈,两个人水火不容,无法沟通。

而李老这个达到圆融无碍境界的大师,周旋于两人之间,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一座沟通的桥梁。他让梁美枝觉得自己还年轻,也有内涵(懂瓷器),让盛男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科学无法解决的问题——爱欲与死亡。

于是,梁美枝焕发了第二春,成为广场舞团里面最娇艳的大妈。盛男也开始接受了妈妈,明白了父母并非圣人,不能什么都怪原生家庭,她由衷地在李老桌上写了一个“谢谢!”

影片里一个很重要的符号就是棺材,老婆婆的媳妇带着她回来,把棺材的价格报到三千时,屏幕外面的非相君露出跟屏幕里的盛男同样的笑容,这一段真绝。

非相君想起了一次被骗的经历:一对夫妻跟我借钱坐车,一开始我听到的只是要几块钱,觉得这种善良自己承受得起,后来不知怎么的,数字越变越大,在我微信转给他们一百块钱后,那对夫妻又以要吃饭为由又要让我加钱,那一刻我才发现这是个骗局,内心变得非常恼怒,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躲开,然后暗自告诉自己以后宁愿没心没肺,也不要做一个愚蠢的“好人”。

面对同样的情景,刘光明选择了继续信任,这也是盛男喜欢上他的原因,影片里接着就出现飘在江上的棺材,让非相君这种冷漠的看客被打了次脸。棺材现实中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你信不信的问题。

影片中棺材前后出现了四次,但我觉得次数过于多,反而会削弱了这个符号要表达意义。如果只有第一次的出现和最后一次飘向远处阴部形状的山,影片的意境会更好。

有人觉得这部电影在丑化男性,四毛、盛男父亲、李平、刘光明这些男性角色一个比一个渣,但是,影片也没有把盛男塑造成一个完美的超级英雄啊,盛男也有很多问题,也会有愤怒、冷漠、纠结、逃避的时候。我想,这个角色是导演结合了自己成长过程的体会,我从里面看到了她的自我反省和成长。

我们不能指望父母是完美的,也不能指望社会是公平的,生而为人,我们多多少少都带着“病”,但是,我们依然得学着面对人生中的各种不堪。成长不是瞬间完成的事情,而是每天的不断反思调整,慢慢变得更有智慧,这才是生命最有意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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