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0.
以前失败对响河来说，是缓慢而无声无息的。连夜赶个案子交给客户部去谈，几天之后没有下文的就表示项目吹了，或是执行都做完了，但还是迟迟拿不到尾款，等于提成又打折扣了。这中间过渡的时间很长，新项目一个接一个上来，没有当头棒喝的提醒，人人都是忙碌而麻木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千方百计与客户周旋，感觉自己还是那只逃不出如来佛掌的孙猴子。
今日和客户部的老刘去谈案子，这个案子他跟了将近一个月，策划部修改了三稿还是定不下合同来。顾恒叫响河盯着的时候策划部才刚出一稿，这次是她第一次和老刘一同去，但显然没起到什么效果。对方的总经理是个活脱脱的人精，没说不合作，如果合作的话利润也相当可观，每一次见面都是好茶好水客客气气，看似要求不高但总有不满意的地方，说是修改，恐怕是想怀真这边再给他多出点免费的主意。策划这行不怕来虚的，怕只怕一旦详细了，那真的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响河望着老刘波澜不惊、四蕴皆空的圆盘脸，心想这样的苦差事也就他这种老油条招架得住。
离下班还有几分钟，她干脆就躲在卫生间里刷微信。
葫芦娃的微信群里：
虞飞：写不完的报告（哭）
林筱辰：对不完的发票
张慧华：看不完的资料
胡博：好押韵的赶脚
王鹏：那就来点不押韵的
王鹏：做不完的实验
响河：见不完的客户啊啊啊啊啊
章倩倩：批不完的作业啊啊
周晓江：改不完的论文，我真是要哭死了
胡博：大娃，就差你了
罗琴：发不完的脾气，算么（抠鼻）
王鹏：别介，谁敢惹你，大姐夫帮你吊起来打
罗琴：一群小毛孩子，也不知道大人怎么教的
胡博：当了老师立场就不一样了啊
响河：对啊，以前总希望自己不乖一点
章倩倩：我也老嫌自己小时候太听话
罗琴：章老师，你什么逻辑
林筱辰：数不完的钱哪
虞飞：天哪，什么情况
林筱辰：数钱的命儿
张慧华：数的钱多了自然就可以花的爽
响河：哈哈哈哈
……
童欣要等响河来了才下班回学校去。电话里她只叫她等，也不说是什么事。有两个黑人留学生点了瑰夏和耶加雪啡，童欣装盘送去，言谈间听说他们是慕名而来。慕的是耗子的名。据说耗子的拉花在建大的BBS上火了一把，所以不少人都是冲着她的手艺来的。可惜耗子今日不上班。
不惹事就不错了的耗子还能给碧城书吧增加人气，这是童欣之前万万没想到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耗子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但有关咖啡的一切她都是那么专注而痴迷。在上高中的时候，她就获得了全市咖啡调配制作大赛的第一名，而现在她已经是二级职业咖啡师了。童欣望着杯面上的爱心和叶子想，换作耗子来，那说不定上面就是莫言或是鸟叔，还有玛丽莲梦露、奥巴马、千颂伊……只要她高兴，什么样的人物都能被画在咖啡上。童欣不禁暗自欷歔，多么好的女孩啊，她的世界里单纯得只有咖啡和哥哥，怎偏得是个拉拉呢。
童欣抿了抿唇，拿着托盘走了。
响河叫她等着，原是想送她香水的。童欣接过装香水的礼袋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周一早晨的对话还历历在目，周四就收到了好大一份惊喜。
“我这礼拜每天晚上都有事，你前天约我买正装，后来买了吗？”
“没，不过有中意的了，明天我再去看看。”
“喜欢的就买，反正买正装的次数也不多，以后上班是不是穿制服的那种也说不好，对吧。”
“谢谢你啊，响河姐。”童欣这才亲昵地靠过来拉她的手臂一边一边地摇。
“矫情。”响河一脸的坏表情，末了又说：“你喜欢就好。”
“面试的时候用应该是得体的。我想你也不会喜欢太浓郁的香味。”响河边说边往外走。
“你要走了？”童欣站在一旁问。
“是啊，今天难得有空，我就早点回去躺尸。”
“吃了饭再走嘛。”
“不吃了，这里的东西我都吃过了，我要吃点新花样。”
“那我请你去，走！”
“不用不用，你回学校还要很久呢。”
“刚才谁说谁矫情来着。”童欣手插着腰，略歪着头摆起了架势。
“学我啊你。”响河笑语，眼神却跑向留言板前那个正在写字的背影。
“去不去？很近的，穿过花蹊街，然后再下镜天大桥就到了，很好吃的！”
说走那就走呗。
童欣折返里间去上厕所，响河在门口等她。
她急急地拨通电话，满脸的窃喜与激动，回来时脸上又回复了往常的镇定。
“看什么呢？”童欣循着响河的目光追去，只有轮廓模糊的背影消解在明晃晃的夜色中。
“喏”，响河用手指了指留言板上的最后一条，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小小年纪就看这种书了。”童欣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拉着她向前走，津津自乐。
望着面前海碗的羊肉泡馍，响河心想还好刚才只叫了一份。闻着那股又香又臭的羊膻味，响河不觉想起了大三那年春天和筱辰、虞飞还有晓江一起在西安西洋市吃羊肉泡馍的场景，一晃眼，已经五年了。
眼看着服务员又端来两个盛着肉夹馍的盘子，响河才回过神来。她有趣地打量着童欣，心想她真的还只是个刚出校门的大孩子。照理说很多南方人是不喜欢吃馍这种东西的，而且吃羊肉的虽有，可是一般都是处理得没味道了才放上桌。童欣不问响河有什么忌口的就直接带她来这家正宗的陕西菜馆，可见她还没有真正被这个社会上的条条框框约束过。
她们一口咬着馍，一口喝着汤。喜欢羊膻味的人觉得那就是一种香味，和喜欢榴莲的道理是一样的。
“你喜欢吃榴莲吗？”响河突然问道。
“我从来不吃榴莲，那味道简直太臭了。”童欣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但从表情就可以看出她有多嫌弃榴莲了。
“你这话要是被我朋友听到，肯定要被她打死的。”
“啊？”
“她爱榴莲真是爱到死了，就像你喜欢这羊肉泡馍一样。”
“谁啊？我虽然不爱吃，但我会做榴莲班戟，以后叫她来书吧，我做给她吃。”
“你不认识，她在山阴，是个服装设计师。”
童欣心里咯噔了一下，过了好久才回了一句“哦。”
响河用汤勺推开浮在汤面上的碎馍馍，用筷子往里面撩羊肉吃。
“响河姐，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羊肉泡馍啊？”
“喜欢啊。我去西安玩，吃了一个礼拜的牛肉泡馍羊肉泡馍呢。”响河为童欣现在才问她喜不喜欢吃感到好笑，如果她真不喜欢，估计刚才看到招牌压根就不会进来吧。
童欣觉得自己刚才大惊小怪了，又妥妥地把心放回肚子里。
“那你怎么不吃呢？”
“一个肉夹馍下去都快把我撑死了。”响河用汤勺示意，“你吃，多吃点，长个子，姐老了，吃不动了。”
童欣浸在汤汁里的嘴唇直接发出“噗”的声响，油沫子飞溅。
“哎哟喂，你干啥？”响河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
两人随即都大笑起来。
“你知道吃羊肉泡馍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哪里吗？”
“你不会是想说亲手一点一点撕馍最有意思吧？”
“是啊，难道不是？”
“是！当然是！”
“哈哈哈哈……”响河爽朗地笑起来，带着笑声说，“可惜，今天老板都帮我们撕好了。”
“下次来，要先跟他说好。”
正聊着，门口有人进来，童欣回头瞟了一眼又转回头。她挺了挺胸，大呵一口气，放下汤勺，身子往后一仰，瘫在椅背上。响河看着她一气呵成的连贯动作，抿嘴笑起来。进门的那个人在响河抬头之前就已走到了她后面，这时正端详着墙上的菜单打算点菜。
吃饱了的童欣一脸无神地盯着那人的背影。
背影真好看啊，童欣心想。
“老板，给我来一个肉夹馍，打包带走。”那个人冲着窗口说道。
响河蓦地回头，看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
是何峪风。
“姐，你认识？”童欣见她反应之大，遂坐直身子好奇地问。响河刚要说些什么，只听得有人叫她名字，“响河？”
“嗯。”响河抬头朝俯视着自己的何峪风笑了笑。
童欣先回去了。她听说两人认识，就理所当然地把响河留给何峪风照顾，刚才她们走在桥上时说好吃完饭一起去坐地铁的事早被她抛到了脑后。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