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浅淡的春日午后,我去紫荆山看紫荆花,随意地在园子里漫步,还没好好看几株紫荆,意外被一株巨大的开满白花的树吸引。
满树花,千枝万朵,洁白清透,花瓣质地看起来柔软清丽,密密匝匝的花,高高挂满枝头,整棵树像巨大的伞,花影遮蔽一片天空。
我仰头拍这繁花,不时有路人驻足。他们用惊讶欣喜的语气说:“好美的梨花!”前人惊呼声刚落地,立即有人纠正:“是海棠吧,不是梨花!”还有人言之凿凿说是樱花;甚至,有人说是桃花;一位老大爷喜滋滋地告诉老伴儿说是山楂花。
山楂花,那是非常朴素和低调的的花,不会如此引人注目。我也暗暗思忖,这是什么花呢,似曾相识;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一时想不起,应该是并未真正见过,模棱两可。我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有鸟雀在繁花间扑闪着翅膀,不时啼叫,它们用力地啄着枝头的干果,看起来忙碌而快活。
繁花三千,如雪盛开,花间雀啼,夕阳尚未落山,凝起漂亮的光斑,那一树花,星星点点,美的有点不真实。那一刻,我在想,当你站到一棵开满花的树下,饶是好好看一看,就够了。管它来自何方,姓什名谁。
直到两年后,我打算开始记录生活里的那些花草植物,在心底默默奔赴我的“春日宴”,我才瞬间被点醒似的想起来:那个,不正是大名鼎鼎的李花吗?
“秾李花开雪满空”,古人诚不欺我。李花如雪,素白浓稠,铺满天空,真真切切。
“李花宜远更宜繁,惟远惟繁始足看。”杨万里诗歌卓绝,写荷的千古佳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实,他也写过许多李花诗,他不喜梅花“疏影横斜”的浅淡,认为那“一般般”。李,高大,杂花生树,李花,就要卷起千堆雪,造成一场美错。繁密,绚烂,远远地看着它,寂静,盛大,欢喜。
李花清丽,无花能比。当然,也不必比。诗词里提到李花,皆不会忽略它花繁、雪白的特性。“李花半落雪成堆”,繁花最怕大风,春光明媚里,一阵风起,花瓣急簌簌飞舞,挡也挡不住。王安石曾站在一树李花下喟叹:“客心浩荡东风急,把酒看花能几时。”浅薄如我,唯有感慨几句:真美呀真美呀!
李花并非只有白雪色。也曾见过红李花,粉粉淡淡,细细碎碎,开在路边灌木丛里,虽不醒目,却也温柔如斯,如小家碧玉,巧笑嫣兮。毕竟,李花的底子,是清丽。它洁净的气质,不会泯然。
至于红叶李(也有地方叫它紫叶李),虽然已经是李花的旁门异类,但也终究是带着李门特质的,叶子深红凝重,花朵,依然保留着李花的清婉可人,如果说李花宜繁,那红叶李,适合单朵看。纤细玲珑,清秀端庄,不轻浮,不沉重,恰到好处。
李子在我们故乡不算是普遍的水果,被作为“边角料”对待的。偶尔见到一两棵李树,不一定是在花开时遇见,所以,以往那些年,不识李花真面目。梅子李子在乡人看来,几乎是被归为一类:不可多吃的。
幼时我家有远亲,每年到梅子成熟时都会拉来一大车梅子,让帮忙卖掉。那是一场浩大的、推辞不开的人情。每年到了梅子熟时,通常是夜晚,忙活了一天的爸爸、妈妈、伯伯顾不上好好休息,晚饭后开始挨家挨户“送”梅子,所谓“送”,其实也是不太情愿的事情,有的人家也不太愿意买嘛。当然,这些事情,都是礼尚往来的,有乡邻送来大筐西瓜之类,你也不好拒绝。当年每到梅子季,妈妈一方面如坐针毡,不愿“推销”,一方面又叮嘱我们:“少吃点,人家还要卖钱呢!”
梅李酸涩,家人不忍让孩童多吃,总说它“伤人”,而亲戚呢,在梅子拉来当天,总会热情地慷慨大方地招徕大小孩子们:随便吃,敞开怀吃。不过,顽童们吃的多了,家中大人们会用那句有点狠的谚语来劝诫:“桃养人,杏伤人,梅子树下抬死人”——“你们就吃吧,吃伤了就不吃了。”
我对梅李的热情,大概是在那样的言语恐吓中淡化许多,成年之后,南南北北,倒也吃过一些不同品种的李子,不乏酸甜可口满嘴生津的,并没有“伤人”一说。
南方居住的日子里,父亲喜欢给我留几颗三华李,甜美清脆,饱满多汁,口感扎实,令人印象深刻。这几年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甚少,总觉得爸爸还很年轻,可他的头发已有斑白色。年轻时严肃,如今变得相当慈爱。时间如飞花点点,许多年就如此溜走。
如今非李子成熟季,只看看李花,便觉得好。至于看到花会想起一点过去的影记,也就顺便记下来。
依稀记得,在小孩子们欢天喜地吃果子的时候,我曾悄悄把果核埋在土壤里,幻想长出一片林子呢。
注:春日宴,都是植物系列,图片也都是自己日常所拍,是为记录生活里的有关联的花草:)期待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