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即将离别的前两夜,辗转反侧的失眠是在所难免的,而雨水也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又是如此应情应景。清晨近六时,在拉萨的夜雨中醒过来,忽然感觉身心疲惫,就如泅渡到彼岸的最后那瞬间,怎么挣扎都到不了岸。
邦达仓大院我所住四铺位角房的窗外是八廓南街,也就是大昭寺外圈的朝拜必经之路。那时分,街上已经有信众在微雨中虔诚地三步一磕,五体投地磕长头,口中诵念的祷告佛语直接穿透清晨的寂静,抵达我湿漉漉的心底。
前行、停留、告别、离开……这是谁也逃脱不了的轨迹。旅行如此,人生更如此。一路走来,不忘初心,但真正完全放下的,又有多少人和事?
我给不了自己准确的答案。
午后,天空终于放晴了,似乎一瞬间便是倾城的日光。小三感冒了,而高原上的感冒丝毫不能大意,我赶紧去买了药,然后将小鹏送到了八廓街外的公交车——他要前往火车站,踏上回北京学校的路程。午后,小丹拿到了边防通行证,离开拉萨再次提上日程。我担心小三的感冒,想再推迟一天,但小三让我放心,别耽搁后续的行程。
晚上,看小三的状况好了很多,我稍稍宽心了些。小三要请我吃饭,说是饯行,选了临夏的回民餐馆,点的菜品很丰盛,也很奢侈。
是夜,拉萨又下起了小雨。
至次日清晨,依旧是微雨未晴。拉萨十二日,也是旅行的第三十天,终于到了分别的最后时刻。我们在绕赛藏餐馆吃了丰盛的早餐,跟温柔的藏族女老板和美丽的藏族姑娘道别,说我们要离开了。恍然间,我似乎看到了一丝不舍。
最后的离别时刻,难过的情绪如波涛般涌上心头,压得我呼吸都困难起来。这注定是一道缺口,而余生,我们还会再相逢么?也许约定重逢的人,一定有命运冥冥中的安排,终会再见不是么?彼此珍重,再惟愿相逢有时,这是最诚挚的心愿,也是最后的期盼。只不过,那一刻需要继续往前走,不能回头,就是这样对么?
从拉萨出发前往藏西阿里,有经过那曲地区的北线和经过日喀则地区的南线。我们走旅行路线较为成熟,沿途路况也较为安全的南线,计划第一站就是此前去羊卓雍措经过的曲水。在八廓街外的公交站,我们直接坐上到柳梧大桥的公交车。
考虑到三人同行搭车的难易程度,我们过了柳梧大桥,就开始搭车了。小萍和小丹的女生优势很快显现了出来,没多久,我们不仅顺利搭上了北行阿里的第一辆车,这辆车还是能同时搭走我们三人的空车,而目的地也是曲水。跟司机大哥聊起来,原来他也是湖北人,如此一来,远在西藏偶遇的一辆车上四个人,竟有三人是老乡。
这自然是难得的缘分。不过,有小萍和小丹在,我说话的机会不多,倒也乐在有更多时间看窗外沿途的风景。
中午,我们到达了曲水县城。道别时,司机大哥签下了名字:赵业学。
上次来曲水吃的临夏餐馆,这次直接找过去,又吃了一次午饭。午后的曲水已经天晴,有大片的云朵贴着灰褐色的山峦,也丝毫掩盖不了天空清透的湛蓝。我们走出人迹寥寥的曲水县城,沿着雅鲁藏布江畔的G316国道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观赏沿途的风景。
有俩女生同行的运气,确实很不错。很快,有一辆皮卡在我们身边停下,开车的小伙子招呼我们上车。
小伙子是四川人,在拉日铁路工程部负责后勤的事,当天上午从拉萨出发,准备去日喀则地区。按照我们的计划,当天也要赶到日喀则,听他这样说,想着我们今天能顺利到目的地,自然非常兴奋。途中,小伙子跟俩姑娘聊着,我大多时候听他们说话,偶尔聊几句,间或欣赏窗外不时变幻的景色,时而抓拍几处特别的美景。
途中,小伙子说要去一趟尼木火车站施工现场,时间充裕的话,还可以带我们去附近的吞巴景区。有之前当雄县宁中乡刷漆工的体验,小萍和我对计划外的旅行非常期待,而附近的景区,也让小丹的情绪高涨起来。
问吞巴景区有什么,小伙子反问道,听说过藏香没?我回答没听说过。
小伙子介绍道,藏香是藏医熏疗法配制的香料成品,含有很多名贵的植物药,比如藏红花、檀香,除了祭祀,还用于治疗感冒之类的病,而吞巴景区的吞巴村就是藏香的发源地。此外,景区内还有中国第一个藏文字博物馆,据考证,藏文字创制者的故乡就在其中。
探寻人文古迹,我喜欢,更期待!
渐渐的,视野里的植被越来越多,大片成熟的青稞摇曳着金黄的色泽,与成片柳树林的翠色交相掩映。好一派生机勃勃的田园风光,与之外荒芜粗狂的山峦交织雄浑壮阔的江流,完全是天壤之别。
尼木火车站施工地到了。
在建的火车站看上去轮廓并不高耸,但也不输气势。走进月台,想象着不久以后,尼木站将有火车迎来送往无数的旅客,而此刻却是我独享这般风景,倒也有莫名的兴奋和激动。听小伙子说,尼木站是拉萨至日喀则铁路的中间站,预计来年就会通车。
随后,小伙子带我们前往吞巴景区。看着沿路的景象,我问,这里不是尼木县城么,怎么连像样的街道都没有呢?小伙子解释说,这里是尼木县的吞巴乡,不是尼木县城,虽然国道在这儿,尼木火车站也修在这儿。
远远看到路边竖立的景区标识牌,上边汉藏文写着“尼木吞巴景区”。临近再看,标识牌上方有个藏族人的头部画像,中文写着“吞弥·桑布扎”,这应该就是藏文字创制者的名字。拐上旁边的乡间窄路,一侧便是景区的售票处,外边院子还停有观光游览车。
小伙子对当地比较熟悉,直接开车带我们进了景区。吞巴景区处在此时节青翠和金黄相交的山谷间,四周是与蓝天白云衔接的山峦,肆意裸露着灰褐色的脊梁,与其间藏族村落里山重水复的景观格格不入。穿行在这一幅田园牧歌的诗意画卷里,有青稞成熟的香气和河边绿树的清新扑进鼻息,格外沁人心脾,沿河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水磨,奏起淙淙水流声和嘎吱叶片声的交响曲,古老的韵味里恍若隔世。
绕过溪边的古柳,小伙子带我们来到一处有红褐色墙面、也有土黄色墙面藏式房屋前。屋外一侧有汉白玉雕刻的人物坐像,只见该人像拿着笔,捧着书,不用多想就能猜到他是藏文字的创制鼻祖吞弥·桑布扎。
雕像旁有座石碑,上边记载着吞弥·桑布扎的生平和事迹。大致看来,原来他是吐蕃王朝赞普松赞干布的七贤臣之一,公元七世纪,奉命前往天竺学习古梵文,回藏后便创立了藏文,并带回了水磨藏香的制作工艺。
很不凑巧,管理藏文博物馆和吞弥·桑布扎故居的本地人不在,我们进不去。一打听,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而我们担心时间不够,只好连带着观看藏香制作的遗憾作罢。
俩姑娘有些渴了,附近没有便利店,我们就走进一家花团锦簇的藏式院落,想讨口水喝。女主人热情招待了我们,小萍则用她招牌式的藏语代我们问好和致谢。这家院子种了很多花,此时节开得正艳,尤其门口两株长得高的,好似内地比较常见,而我一时也想不起名字。征得女主人允许,小丹摘了一朵扎在发际,煞是好看。
68
折返尼木吞巴乡后,我们继续沿着雅鲁藏布江岸的G318国道直奔日喀则地区。
在雅鲁藏布江宽阔的江道处,或者缓长的弯道处,总会有大片的绿洲闪现在眼前。那片突如其来的绿色,与江对岸褐色的山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陡然增添了突如其来的生机,再搭配上晴空的湛蓝和云朵的纯白,倒消减了不少的荒凉感。临近公路一侧江滩的大片绿洲中,有时候会蜿蜒几条小河道,倒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些许散落在滩地草丛的牛羊,也别有一番塞外江南的风情。
下午四点多,日喀则就近在眼前了,比我们预计的时间要早不少。想着还有时间在日喀则市区转转,或者去扎什伦布寺看看,我们就按攻略计划先到寺外的青旅安顿。小伙子有其他安排,送我们到日喀则市中心后,便道别离开了。记事本签下名字,留下了电话,我才知道他叫邓勇。
不知是攻略指引有误,还是地图导航有偏差,抑或是我们理解错了,我们走到扎什伦布寺附近,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那家青旅,而那个地图点位置有家旅舍,却不是我们想住的。正当我们在旅舍外的大门处商议今晚的住宿问题,突然一阵狂风来袭,街道上的落叶和灰尘瞬间被卷起,催得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让人诧异的是,还没等我们缓过神,大暴雨就骤然来临,夹杂着鸽子蛋大小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向地面,才几秒钟,稍有缓坡的街道就汇流成河了。
我们躲避在门楼下,兴致盎然地拾起溅落在脚边的冰雹,眼看着它在手心融化,还觉得挺好玩的。我不禁打趣道,日喀则对我们的欢迎仪式,也太隆重了。
约莫二十多分钟,狂风停了,冰雹停了,暴雨也停了,我们的鞋子也湿透了。不得已,我们商议决定,从扎什伦布寺前的珠峰西路往前走,直接找一家有眼缘的宾馆住下。最终,旁边是日喀则地委的藏源酒店入眼缘了,三层的藏式楼房,蓝色的玻璃镶嵌在白色的窗棂间,在雨后的日喀则街边格外清爽。
晚上六点过,去扎什伦布寺——藏传佛教格鲁派后藏最大寺庙的愿望要落空了。只好想着,这一次的遗憾是下一次前往最好的动力。而经过先才那会儿暴风雨的洗礼,俩姑娘都想晚餐好好犒劳下自己。
我问,想吃什么?回答:火锅!
在藏区吃火锅?!不由得想起云南香格里拉那次的火锅,怎一个不正宗了得。但,有总比没有好,何况是俩姑娘的小小心愿。更关键的是,日喀则极可能有火锅店。在跟邓兄弟道别时,我看到附近有家店名为“麻辣空间”,当时还猜测是不是成都的麻辣空间在这偏远藏区开了分店。
于是,我们穿过日喀则雨后傍晚的街道,走到了麻辣空间,进去一看,还果真是火锅店。
吃火锅当然是人多点好,我们便联系搭我们到日喀则的邓兄弟,若是还在市里,就过来一起吃晚饭。邓兄弟正好在附近,欣然答应后,不一会儿就到了。点了很多菜,服务员很不错,还建议我们少点些,免得吃不完浪费。火锅上来一尝,确实麻辣,味道不错,算是比较正宗的,服务员说底料和部分食材都是从成都空运过来的。相对应的,消费自然也不低,对于现阶段的我们来说,略奢侈了,不过,开心就值得。
以成都的慢节奏享受着这顿丰盛的火锅晚餐,旅行中的疲惫和暴风雨后的沮丧,也一扫而空了。饭后,邓兄弟说带我们去日喀则的上海购物中心,那儿有家德克士,要请我们喝饮料。其实,说是购物中心,也只是两层的小楼,而在日喀则的市中心放眼望去,多半都是两三层的房屋,超过四层的都极少。
在德克士边喝饮料,边跟邓兄弟聊天,快乐的时光总是流逝得飞快。至夜十一时过,我们才再次道别。此时,日喀则的街头已经行人寥寥,在微雨朦朦的夜色里,更显得无比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