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今年八十三岁。六十九岁第一次中风,从此娘那似乎硬朗的身体一泻千里,以后的人生与药做伴,和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
一九o九年心脏装了三个支架。二o一八年胆管切除,二〇二o年心脏重新装四个支架,中途疗养不计其数。娘成了医院的常客,每次我也随娘辗转各个医院,对娘的病情我是了如指掌的。有时也特羡慕老娘及她们这一辈人,虽然经历了儿多母苦,及种种辛苦。但老了,病了,有子女陪伴在身边,也是件幸运的事。我们这一代人终究是没有这么幸运,大都只有一个子女,还几乎没在身边,老了,病了,该何处何从,也是很现实的问题,却又无可奈何。人真的有味,前几年,还在思索如何赚钱,如何尽兴玩,一眨眼功夫,又考虑着老去的问题了,真的有一种“逝者如斯夫”的感慨,哎,活在当下吧。“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娘,虽病痛不断,但毅力惊人,坚持锻炼,注意饮食,也精神十足,一直以来生活也能自理。
然二o一八年一场病,让娘改变了许多……
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推着娘在南湖边漫步,南湖的美不仅水面宽广,一望无际,而且岸紫汀兰,绿草如茵,四季花香。曾经有一个浪漫的设想:一个人,一把推椅,一个自拍杆,推着娘,看遍这个城市的山山水水,走遍这座城市的每个脚落,用视频拍下娘生活的点滴,学着做成一个片子,当做娘的一个记录片。然这几年,我也脚痛了,无法再推娘远足,真的是人生无常。
那天和娘坐在河边,看着夕阳慢慢地西沉,鲜红的落日倒映在水中,泛起圈圈金色的涟漪,娘和我聊着她童年生活的趣事,兴致勃勃,久久才踏上了归家之路。幸福感流淌在我们的心里。
可我第二天早上起来,到楼下看娘时,娘却蜷缩在床上,一脸的苍白,有一声没一声的吭着,这着实让我吓了一跳,我忙问娘咋了?娘咋了?娘慢吞吞的告诉我,昨晚上心里,背上痛了一夜,我一摸娘的身上,天呀!衣服都汗湿了。这一夜,天长地久,娘咋熬的呀?我忙打电话给哥哥,我哥几分钟的时间到了,看到娘这情况,马上决定上医院。
这次,我们去的二医院,一进院一系列的检查,确诊这次疼痛不是心脏引起,而是娘有胆管结石。娘住进了肝胆内科。经了解得知肝胆手术已经是一个非常小的微创手术,我们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娘满怀期待,望着来来往往的白衣天使,浑浊的目光中总能闪耀着一份感激和期待。
每天,吊完点滴,我喜欢推娘在王家河畔走走,看看。看杨柳阿娜多姿,看百花争艳,看鸟欢雀跃,也看老人起舞弄剑,莺歌燕舞,看稚嫩孩童欢快嘻戏,娘也心情舒畅。
然,当一切准备就绪,主治医师和我谈完他话,麻醉医生却告知我,手术无法进行。大意是娘心脏功能不全,做了支架的地方,又堵塞百分之九十,医生不敢麻醉。
听到这消息,我的心也咯噔一下,如一盆凉水从我头顶浇下来,心凉透了,该咋办呢?咋和娘交待呢?娘满腔热情呀。在走廊踱步良久,打电话和哥商量后,我如实告知娘,并说回去后,慢慢的调理更好。娘静静的听着,什么也没说,我看不到娘任何的表情,我的心忐忐忑忑,第二天带着娘回家了。
生活仍然一如既往,每天推着娘看湖,看花,看草,看世界,聊天,聊地,聊生活……过了十几天,娘又疼痛不已,汗如豆大。无可奈何,我们又住进一医院。告诉娘,一医院是我市技术最精湛的医院,他们定有办法。照旧仍然是一系列的检查,医院会诊,拿方案,照例准备手术。娘仍然是目光中又闪耀着光亮。一切就序,主治医师又约谈我,手术无法进行,仍然是麻醉问题。医生提岀三种建议,一是保守治疗,会反复疼。二是,赌一把,估计是下不了手术台。三是建议到上级医院,试试看。听后,我稍做思考,我又反复确认,赌一把什么意思?医生大声说,说了就是下不了手术台。天啊,这也叫赌?那么肯定,百分之百的概率呀,谁说这是赌?我站在医院走廊上良久,白色墙壁,来来往往的病人,突然间觉得空气是那样的窒息,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只想快点逃离这鬼地方。可是,可是我该如何向老娘交待呀,一次又一次,希望升了又灭,哥的电话又响起了,每每这时,哥才是我的依靠,主心骨。商量后,我调整好情绪,走进病房,只能又如实告知娘,并办理岀院。我无法正视我娘,我不知道我娘的表情和目光,到现在我也想不起。只记得那晚,娘蜷缩在屋内的沙发上,脸向沙发里侧着,本瘦小的身体更是显得一小团。客厅里吊灯晕晕暗暗,一会儿,我分明听到娘抽泣声。我忙走过去,娘,你咋了?我这一问,娘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娘这样哭声,悲悲切切,哀哀怨怨。娘哭诉着,她善良一世,上孝养公公,下赡养弟妺,哺育儿女成人。善待世人。老了,落得这下场,想不通呀,老天不公呀。看着娘,想起娘的种种不易,我的心也阵阵疼痛。我紧紧抱着娘,那颤抖的身体宛如一个弱小的婴儿,那样的柔弱,无助。是呀,都说好人有好报,娘好人一世,有好吗?我也有怀疑。此刻,我分明看到了娘那绝望的眼神,对命运无奈的叹息。我恨自己那么无能为力,我拿什么来帮你,我的娘。我又怎能就这样放弃我娘呢?我轻轻的抚摸着娘的背,一遍遍告诉娘,我们一定不会放弃您,我们先到湘雅去,如果湘雅治不了,我们再去北京,万一北京治不了,妈,我们就认命吧。人终有一死,您已经八十岁,比我爸强,多活了三十年,也算赚了。我保证以后的日子我好好陪伴您,孝顺您。当我如此对娘说一些,娘渐渐地,渐渐地心里平静了,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望着那满是褶皱 沧桑的脸 ,那一晚我却无法入眠,明天等待我娘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联系好我的朋友,侄儿开车,带着娘到了湘雅一医院,把片子给医生看了,医生说,行。就一个行字,我们一家云开雾散,术前的一周,医生说娘要加强营养,调理身体。那一周,几十年没吃过鸡肉的娘开始大口,大囗吃着一只只鸡腿;医生说一个鸡蛋相当于一瓶白疍白,说鸡疍里有鸡屎味的娘也爱上了蒸疍,水煮疍。一周后做了手术,手术成功。那年娘七十九岁,三天后,娘开始下床,每天扶着娘走在长长的走廊上,那宽大的住院服裹着娘,个子显得更矮,背更驼。一根拐杖柱着,一步一步,发岀咚咚咚地响着,铿锵有力,娘成了湘雅医院走廊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无数个大拇指给娘点赞。娘那沟壑纵横的脸上也铺满了笑容和幸福,目光中散发岀一缕希望之光……
半个月,从湘雅岀院,由于后续各种原因,娘先后又在铁路医院,一医院兜兜转转住着,与死神决战,娘从命悬一线中走了岀来。这一路,我娘如奥特曼斗怪兽般,虽历经种种危险,终究是大获全胜。记得那年娘进院是十月三日,岀院已到腊月二十八,历经几个月……
转眼娘又活了四个年头,仍然是医院的常客,我仍陪伴娘看湖,看花,看草,看世界。只是我们更是多了一份坦然,多了一份从容。常常劝慰老娘,生命就是一种轮回,您所有的经历,所有的付岀,所有的善良,老天正用另一种方式回报着您……
窗外,没有月光的夜晚,一片漆黑,天籁般寂静。屋内,娘已安然入睡,我想今夜娘的梦应该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