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桃从机场出来后,迎着风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上。这包烟是她早上从家里出来后特地去超市买的,打火机是罗斯福过安检前交给她的。
她很久没抽烟了,点烟的动作虽说还算熟练,可是因为太用力,抽第一口时她就被呛的蹲在地上咳了半天,眼泪直往外奔。
周边人来人往,即使有人在意到这个女人的失意,但是也没有人想要去了解,是什么让她这么狼狈。
蹲着抽完了那根烟,掐灭烟头之前,杨桃掏出手机给罗斯福发了条短信,上面只有三个字,我等你,连标点都没有。
其实杨桃很不喜欢发短信,任何浪费时间的行为,在她看来都是犯罪,短信在她眼里是如此,恋爱亦是如此。
有人说,女人到了一定年龄以后,会特别有时间概念,毕竟每过一分钟,她们脸上长皱纹的概率都会增大一些。
杨桃没到一定年龄的时候,就特别有时间概念,她做事最讲究的就是效率,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她都从来不给自己慢下来的理由。女人太要强的后果无非是,在别人出双入对时自己孤身一人。
可是杨桃不在乎,她只在乎他们部门这个月的业绩相较于上个月是否有提高,这样的员工是老板的最爱,也是下属的最恨。
24岁那年,杨桃学会了抽烟,接到母亲问她何时找对象的电话时,她熟练的吐着烟圈对母亲说,随缘吧,我不想浪费时间。
2.
罗斯福的真名就叫罗斯福,杨桃在面试他的时候,看着他的简历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
眼前这个男生,穿着干净清爽的白t恤,头发理的很短,眼睛大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很显然眼镜是没有度数的,大概他只是为了要靠它来掩盖自己身上的学生气。
罗斯福毫不怯场的看着杨桃一字一句的做自我介绍,22岁,刚从大学毕业,听到这里的时候,杨桃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她从来不用应届生,因为她担心毫无工作经验的他们会影响自己的工作效率。
罗斯福讲完以后,一脸期待的看着杨桃,这个眼神杨桃是熟悉的,满是憧憬也满是自信,像她当初刚从学校里毕业时一样。
可是这并不影响她做决定,她没有录用罗斯福,倒是罗斯福,摘了眼镜等在外面不肯走,待杨桃从面试的会议室出来,他笑的一脸灿烂,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走向前去,说:“姐姐,我可以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我不是要骚扰你,只是觉得你超酷的,想跟你学点东西。”
杨桃那时候不懂什么叫不要轻易就让一个人成为你的例外,不然他一定会给你的生活带来更多的意外。
3.
罗斯福给杨桃发的第一条短信是在他们见面的一个星期后。
他说,姐姐,我找到工作了。
杨桃没有看短信的习惯,她向来只用电话和别人交流,所以她并没有看到这条消息,直到周末的时候,罗斯福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没看到短信,她才皱着眉头去翻看了一下短信内容。
杨桃是独生女,她在家里是他们这一辈最小的一个,从来没有人叫过她姐姐,罗斯福这么叫她,让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你觉得我比你大很多?为什么要一直叫我姐姐?”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气场超强,让我忍不住想要叫你姐姐...”
罗斯福的回答让杨桃有些语塞,她自然是知道自己气场的强大,但是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的跟她说过。
罗斯福在电话里显得有些兴奋,把自己的面试经过完整的给杨桃讲了一遍,杨桃在听他喋喋不休时,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花这么长的时间听他说话,大概就是因为他的这声姐姐,把她叫的温柔了起来,竟然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罗斯福在挂电话前对杨桃说,姐姐,你喜欢看电影吗?
4.
杨桃不喜欢看电影,但是罗斯福很喜欢。
她在挂掉罗斯福的电话后,煮了一杯咖啡端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后,直接去豆瓣搜了罗斯福的ID,然后随便点开了一部他看过的电影。
是一部十几年前的老电影,叫《苏州河》,电影开始的时候,周迅的声音隔着屏幕悠悠的飘出来,让杨桃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
“会啊。”
“会一直找吗?”
“会。”
“会一直找到死吗?”
“会。”
“你撒谎。”
一部电影看完,杨桃喝了三杯咖啡,抽了五根烟,她向来自制,一天只允许自己最多抽三根烟,今天又算是一次破例。
她的脑海里被周迅那句“你撒谎”填的满满地,不管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这让她莫名地觉得有些烦躁。
5.
杨桃在20岁出头的时候,像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样,很单纯的喜欢过一个人。
学生时代的爱情,简单也纯粹,她站在宿舍楼下,踮起脚尖和他亲吻,听他在自己的耳边说,这辈子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杨桃就着月色笑的一脸甜蜜的问,那你要是没有遇见我该怎么办。
他抱着她回答说,怎么会遇不见你,我们是注定要遇见的。
“那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你去哪我都跟着。”
李宗盛在歌里唱过,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在他还未成为自己的旧爱之前,杨桃一直笃定自己这辈子不管去哪都不会无依无靠。
大四刚开学她就忙着找工作实习,想要在一座淘汰率极高的城市里留下来,不是有依靠就够了,还得自己先站稳脚。
杨桃是班上第一个拿到offer的人,也是第一个被“毕业就意味着分手”这个魔咒击中的人。还是她的宿舍楼下,这一次他说,我要走了,我们分手吧。
杨桃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他把手机里的机票订单拿给她看,她才问出了那句为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
是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爱情重要的事,但是这并不是你撒谎说我去哪你都会跟着的理由。
6.
杨桃的爱情死在了大学,那年她21岁。
她去机场送他的时候,哽咽着问他,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好好的,我走了。
有人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杨桃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上,不让自己有一点点的松懈。
忙的时候她的确没空想他,但是等她忙完了,总觉得周遭都是他。
杨桃在24周岁生日那天一个人跑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一条红色的吊带长裙,披散着头发走在街上,回头率极高。
回家时路过超市,杨桃去买了一包烟和一盒火柴带上,然后点燃了人生的第一根烟,吸第一口时她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当尼古丁的味道充斥着她整个鼻腔时,她莫名的觉得很开心,然后迫不及待的去吸了第二口,结果被呛的靠在墙边蹲下咳了很久。
烟头不小心烫到了裙子,刚买的裙子瞬间就破了一个洞,当她想要把烟掐断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买烟灰缸。
杨桃后来再也没有买过裙子,但是抽烟,从此以后,也算是学会了。
7.
罗斯福的电话打来的很勤,杨桃挂的也很勤。
她早就不再是20岁那年把爱情当作是全世界的小女生了,所以罗斯福这样看似无害,但实则会让她上瘾的存在,她必须要早点远离。
罗斯福背着双肩包站在她公司楼下等她的那天,她刚着助理谈完一个案子回来,他看到她以后,本来十分暗淡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杨桃害怕这样的眼神,因为她自己曾经有过。
罗斯福丝毫没提她不接他电话的事,而是兴致勃勃走上前来对她说:“姐姐,我转正了。”
“恭喜你。”杨桃显然没想要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我请你吃饭啊,你想吃什么?”罗斯福也没有要独自离开的意思,他又怎会不懂,她的刻意逃避。
“我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
“不吃晚饭可不行,你今天跟我走,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来了。”
男人的保证百分之九十都是随口一说,但是杨桃却用这百分之十的相信跟着罗斯福走了。
罗斯福带她去的地方,是他曾经念过的大学,他一路上像个导游一样在杨桃耳边聒噪的介绍着他们走过的路,然后把杨桃带到了一家韩国料理店。
杨桃很久没来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看到路上熙熙攘攘的人,她忍不住就从包里拿出烟准备给自己点上,这时候罗斯福突然瞪大眼睛盯着她看。
“看什么?你也要?小孩子不要抽烟。”
“我已经满法定婚龄了。”
“那也不能抽。”
“那你也不要抽了,女孩子抽烟对皮肤不好。”
8.
杨桃在罗斯福的安利下,吃光了一整份泡菜五花肉石锅拌饭。吃完饭后罗斯福叮嘱杨桃先别走,然后一个人先出去,很快就见他拎了一杯双皮奶进来重新在杨桃对面坐下。
“这是给你买的夜宵,知道你回去肯定要加班,饿了可以吃这个。”杨桃本来是要拒绝的,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烟别抽了,咖啡也要少喝。”罗斯福见她没有拒绝自己,于是开始试探着继续说。
“还有呢?罗斯福?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你爸妈为什么要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我爸是历史老师…”罗斯福没想到杨桃竟然会对自己的名字感兴趣。
“那你爸对你一定抱有很大的期望吧,你觉得如果他知道你正在对一个快三十岁的女人献殷情,会不会感到失望呢?”
杨桃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虽然她是打算要和罗斯福讲清楚,可是她没想过要这么刻薄。罗斯福没有说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说不清到底是难过还是其他,杨桃看了有些于心不忍。
“三十岁又怎么了?谁规定只准三十岁的男人娶二十多岁的女人,三十岁的女人也有选择幸福的权利。”
罗斯福的能言善辩,让两人不欢而散。
9.
杨桃没带走双皮奶,也没带走那包香烟。回家后她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想起来,打火机和香烟被她忘在了之前的小饭馆里。
母亲的电话来得及时,她的烟瘾上来了,正愁找点什么分散点注意力,母亲的声音就透过听筒传过来。
母亲问,你是不是又在抽烟?
她笑着说,没有,这次真没有。
母亲在电话里有些讶然,但听得出来,她很开心。
“别老抽烟,对皮肤不好。”
“巧了,今天有人跟我说了同样的话。”
“哦?”母亲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杨桃不禁有些失神。
“他还是个小孩,刚大学毕业,被我给轰走了。”
“人家都上班了,你还说人家是小孩,搞得你有多大似的。”
母亲的话一字一句的像是石头砸在了杨桃的心上,母亲说的没错,这么多年来她任性的不肯恋爱结婚,但是爸妈一直没有任何的怨言,虽然催也是真的会催,但是最终却都妥协于她开心就好。
这一切的包容和忍耐,都是因为在他们眼中,她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一夜无眠,杨桃跟自己打了一个赌,如果罗斯福今天会来找她,那么她愿意试一试,和他试一试。
10.
杨桃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同事们就发现了她的状态不对。
每天早上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揣上打火机和烟去吸烟区抽烟的杨桃今天哪都没去,老老实实的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
一个上午过去了,她都没有出来过,不抽烟的杨桃,实在让人太不习惯了。
杨桃的心全在手机上,她在等和自己打的这个赌到底会有怎么的胜负。
罗斯福没有打电话来,他给杨桃发了一条短信,杨桃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看了很久,突然就流了眼泪。
罗斯福的短信内容是这样的:我不觉得自己喜欢一个优秀的人会让我爸妈觉得失望,我也不觉得我昨天说的话有什么不对,我不道歉。既然被你发现我喜欢你了,以后我就要开始认真的追求你了,你就等着吧。
杨桃整理好了情绪以后,给罗斯福播了通电话过去。
“罗斯福,你说《苏州河》里的那个摄影师为什么没有去找美美?”
电话那头的罗斯福显得有些紧张,大气都不敢喘,想了很久才开口说:“你信我,我不会骗你。”
11.
对于杨桃来说,与一个比自己小6岁的男生谈恋爱,着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她和罗斯福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在家里翻了很久的衣柜,才找到那条红裙子,被烟头烫出来的那个洞在裙角,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她纠结了很久,还是换上了那条裙子。
镜子里的她和当初买这条裙子时没什么大变化,只是脸上的皮肤有些暗沉,毋庸置疑,一定是尼古丁做的怪。
罗斯福见到这样的她有些惊喜,迫不及待的就走上前来牵上了她的手,仿佛一切都发生的顺其自然,这让杨桃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罗斯福陪她去逛商场,服务员说,你们俩还是学生吧,罗斯福听了以后心里一阵大喜,仰着脸向杨桃邀功,杨桃读懂了他的意思,无非是你看,我就说你并不比我大什么吧。
与罗斯福恋爱以后,杨桃的烟是彻底戒了。
他总是变着法子在她烟瘾犯时转移她的注意力,有时是一块巧克力,有时是一盒曲奇饼干,或者是一杯果汁,抑或还可能是一杯双皮奶。
周末罗斯福总爱带上一堆食材跑来给她煲汤做饭,杨桃爱极了他在厨房里为她忙碌的样子,也从来不会吝啬自己对他厨艺的赞美,一个吻刚刚好。
杨桃30岁那天,罗斯福穿着正装,打了领带,抱着玫瑰出现在她公司的楼下,戒指上的钻石不大,甚至还有点小,杨桃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哭着说了一句,我愿意。
12.
罗斯福接到上司的电话时,他正在陪杨桃挑婚纱。
挂了电话,他有些愣神,恍惚了好久,才被杨桃的一句怎么了给拉回思绪。
“公司说要让我外派一年。”罗斯福如实回答了杨桃的询问。
“那,我们还结婚吗?”杨桃显得过分冷静,但是语气却泄露了她的不安。但是罗斯福与她相比就差太远了,他见杨桃这么问,额头上瞬间冒出了汗珠。
“你说过会信我的,对不对?”
杨桃没有说话,婚纱是挑不成了,手上的戒指,也显得有些刺眼。
罗斯福还年轻,外派就意味着公司比较器重他,外派期满升职是一定的,杨桃在职场这么多年,她比谁都明白这个缘由。
“罗斯福,你必须去,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爱情重要的事,我相信你一定懂我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后,杨桃转身就走了,她担心再多留一分钟,就会当着罗斯福的面哭成傻逼,这样无疑会让自己成为他的牵绊。
原来成长就是这个样子,曾经是别人讲给她听的道理,现在轮到她去说给别人听了。
罗斯福走的那天,杨桃去机场送他,他见到她的时候,把她一把抱住,说了很多句,我不走了,我们现在就去结婚。
杨桃一直在摇头,罗斯福的眼泪顺着她的脖子流了下来,她全都感受得到。
罗斯福在她的口袋里放了一只打火机,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她忘了带走的那只,他说:“一天只能抽一根,我一定会回来的,你信我,我不会骗你。”
13.
罗斯福走的第一个月,杨桃抽了三十根烟,正好一天一根。
罗斯福在电话里骂她太狠心,连留都不留他一下。
她边从冰箱里找出一包速冻饺子煮上,边说:“是啊,我当时大概是脑子进水了,所以现在喝不上排骨汤,只能煮饺子。”
吃完饺子后,杨桃出门把刚买的烟寄到了罗斯福发来的地址上,然后回家开始研究菜谱。
冬瓜排骨汤而已,跟想你比起来,容易多了。
罗斯福没到一年就回来了,他出去的这一年,不乏有向他示好的异性,年轻,帅气,还即将获得一次两连跳的升职,这样的男人自然是耀眼的。但是每次在火苗燃起之前,罗斯福都会主动扬起手上的戒指,感叹说,好想我媳妇儿啊。
一个女人,在自己最等不起的年龄,坚定不移的等了他这么久。他又怎会不知道,她曾对爱情失望到底,能够做到这一切,只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他。
她问过他,为什么《苏州河》里摄影师没有去找美美,那会儿他没有回答她。
但是如今如果她再问,他一定会告诉她,因为摄影师觉得爱情无所谓,美美走了,他还可以找别的女人。
然而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但是却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罗斯福推开门的时候,杨桃正在煲汤,她身上围的是他曾经给她做饭时围的围裙,看的他心里一暖。轻手轻脚的放下行李,谁知道杨桃正好回头看到他。
“媳妇儿,快欢迎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