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在西安交大南门外见识到早市,面对我人生二十多年以来的新鲜事物,我是好奇且兴奋的。真真是“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比火车站还喧嚣热闹,道路两旁整齐的摊面上摆着各种时鲜果蔬,种类繁多,价格低廉,让人流连忘返。
家乡也有赶集,每个月逢几便是某个乡镇的集市,到了那一天全市的赶集商贩都会贩集各种商品赶过去。高中时好友邀我去她家玩,极力推荐他们那里的赶集,在她口中,赶集比过年还值得期待。最后却因为记错日子,见到的是冷冷清清的市场,狭窄的道路两旁只有前一天集市遗留下来的断木残砖。同学特别遗憾,三番两次真诚地表达着对我的歉意,我倒是无所谓,还小心翼翼地掩藏眼底对她的深深同情:真是太可怜了,想买新衣服,等赶集,想买玩具,等赶集,特么想吃个冰糕,都要等赶集。在西安见到早市,以为这是西安的特色,得意洋洋地向天南地北的朋友介绍早市的实惠与繁华,然后认识到了自己的浅陋见识以及少见多怪,并觉得以前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好不完整。
交大南门外的早市一般七点开始,九点结束。早上才六点钟,商贩便踏着晨露,或开着卡车、或骑着三轮车、或挑着扁担、或推着早餐铺子从城市各个角落赶过来,在自己的地盘上支起摊位,摆上货物,等待着城市苏醒、顾客到来。
太阳冉冉升起,拉着小购物车步履蹒跚的老头老太、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的家庭主妇、兴致勃勃面露晨光的交大学子穿过熙熙攘攘的早市街道,空手而来,满载而归。蔬菜摊前整齐的长龙、街道中央商家声嘶力竭的商品介绍、清脆的吆喝声、双手负重的耐心等待,都增添了早市的美丽。
早市最大的摊位应该是一家专卖各种生鲜鸡鸭鱼类产品的摊位,他们家庭成员齐上阵。摊位后是成笼的活鸡活鸭白鸽,成盆的鲤鱼鲫鱼草鱼等,一条面相凶狠目光警惕却从不乱吠的大黑狗尽忠职守着。顾客选好鱼,女主人接过,往称上一放,眼睛瞟过称上的数字,嘴里报着价,鱼已经到了砧板上,左手按住鱼头,右手用刀背往鱼身一刮,鱼鳞全部脱落,左手一掀将鱼翻身,又是一刮,紧接着在鱼肚划一刀,鱼尾划一刀,剖开鱼肚,手往鱼肚里一掏,挖出内脏,眨眼间鱼已装进袋子递给顾客。顾客谓之曰:“奚如此之疾?”答曰:“我亦无他,唯手熟尔。”若是买鸡鸭的,则是男主人照顾,亦是双手翻飞,看得人眼花缭乱。摊前摆了土鸡蛋、鸡翅、鸡腿、龙虾等,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照看着。这一家子虽然做着的是杀头的买卖,脸上却洋溢着热情大方的笑容,让顾客也不自觉感染他们的快乐。
摊位前队伍最长最整齐的要数早市的小区门口那一辆卖时令蔬菜的卡车。负责生意的只有女主人,男主人则在驾驶位上呼呼大睡,鼾声隐没在喧嚣中,也许三更半夜他便开始为生计操劳了吧。他们的菜早已成堆收拾好,或一块钱一袋的乌鸡白,或五块钱三根的莴笋,或两块钱一颗的大白菜。前头的顾客递过钱拿起蔬菜走向下一个摊位,后头又有顾客排上去,队伍始终是那么长。节假日时,摊主十来岁的女儿也会过来,在摊位旁大声地背诵着课文,偶尔转动滴溜溜的眼珠好奇地往人群中探索,忙碌时会帮她妈妈称菜装袋。
卖面条馒头的一对年轻夫妻最是忧愁,夫妻俩相貌姣好,老婆漂亮老公帅,有一双七八岁的双胞胎男孩。那妻子呆板的面容上满是麻木,从未见她笑过,也未见她发过脾气,整个人就像一具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丈夫很热情,但轻笑里透着苦涩和无奈。小夫妻的生活总是让人忍不住猜想他们痛苦的缘由,然后脑补出八十集的狗血泡菜剧。
早市上还有总是让我本只想买一斤最后买了三斤的”奸诈”小老头儿;嫌弃丈夫碍手碍脚,只让丈夫塑像泥胎呆立一旁的强势女摊主;“给你添到十块”,然后加了五六个鸡蛋的”精明”大妈……早市无疑是城市里最为朴实热闹的地方,所谓的人烟滋味,不正是如此吗?
城市发展变化快,越来越多的超市在城市里更新换代,琳琅满目的商品明码标价,导购员光鲜美丽又不乏热情,但我还是喜欢去早市。也许是那抑扬顿挫、比音乐还优美的吆喝声,也许是来来往往的老少爷们、姑娘小伙、大爷大妈面上的精气神儿,也许是那说不尽道不完的人间百味。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它实在是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