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风自南》
“止血钳！擦汗！”一群医生和护士忙得不可开交，在手术台上的是一个古稀的老太太，她刚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遭遇一场车祸，司机逃逸，她是被好心人发现后由居委会的值班人员和警察送过来的，因为今天是这个国家最欢愉的日子——除夕，外面飘着细细的雪花，鞭炮轰鸣，人人都沉浸在这个节日的欢闹声中，但这一群医生和护士却不能有一丝松懈，因为在他们的手下是一个在慢慢滑走的生命。他们必须与死神争夺时间。止血，清理伤口，八个小时以后，老太才从手术台上下来，但医生和护士并没有成功的喜悦，仍然是愁眉不展，更增加了相当深的疲倦。因为老太虽然从手术台上下来了，但任然是在昏迷中，未来几天，她仍然可能在昏迷中永远的离开。
在医院走廊的角落，有两个影子默默的守护着老太，看起来和周围环境十分的不协调。但周围的医生和护士却丝毫没有在意。
沉默良久，其中一个衣着看起来像黑色制服的年轻女孩首先打破沉默说到：“她是你的母亲？”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插着呼吸管的老太。“不是！”另一个衣着朴素，脸貌瘦削的中年汉子答道。“那她是你的长辈？”“也不是！”“那是亲戚？朋友？”“都不是！”面对年轻女孩连珠炮似的提问，中年人简洁的问答看不出他的表情。
年轻女孩一脸疑问的盯着中年人，两腮微微鼓起，显得不满。显然，中年人并没有料到年轻女孩会如此的表情，露出一个无奈的眼神，说到：“您是引路人，您怎么还要问我？”虽然他年纪看起来要大女孩很多，但他却使用了对对方尊敬的称谓。年轻女孩听到他提到“引路人”这个称呼立即很自豪的表达：“嗯，实习引路人第830403号，你是我接引的第一个灵魂”
是的，这个看起来年轻，一身黑色制服的女孩，却是一个猜不出实际年龄，接引亡者灵魂为其指引道路的使徒。她的任务是身边这个中年人或者说是这个中年男子的灵魂。
中年人叹气到：“是的，是的，你已经说过三次了，这是第四次！”“那还不是你不配合我的工作，我无法完成任务就只能跟着你！”引路人没好气的说。
“这次你该和我走了吧？你已经守着她快一年了，她出了事你也守着她十天了”引路人走到老太的病床前低头仔细查看了一遍。偏过头来对着中年人说：“她看起了不行了！你已经尽力了！跟我走吧！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中年人心里五味杂陈，看起来是一万个不愿走。引路人看见中年人犹豫，接着说：“她也快到了时限，你先跟我走，我回去向上面请示一声，转世前让你们见一次？”
中年男人的灵魂像是在哭泣一样微微的颤抖。他不甘心，他眼前全身插满了续命的管子，挣扎在死亡边缘的老太太，是他生前的恩人，她是一个慈祥善心的老人，可是命运却仿佛在作弄她，好人却没有善报。
这极度的不甘心让中年人的灵魂慢慢的陷入回忆，原来他生前是个乞丐，从小就是孤儿的他，无亲无故，尝尽了世态炎凉，从没享受过父母的关爱，到哪里都遭人白眼，极少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吃着百家饭长大，他生的黑瘦，但总是到了成年的时候，可以靠自己养活自己，虽然没读过书，从小浪迹天涯，却有着做人的善良秉性，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他憧憬着用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组织家庭，生儿育女。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在一次扛大包的过程中从高处摔下，折了双腿。在那个年代，像他这样的人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依靠，从此，人生梦破灭，留下不能站直的双腿残疾,如此人生像画了一个圆，他又拖着残破的腿，因为不能完全站直，佝偻着身子，回到了乞讨的生活，这一次，情况只会更糟糕，小时候尚且还能有希望，但到了青年时期遭遇这样的大变，希望也破灭了。自此，自暴自弃，难以自拔。同时更受尽了世间疾苦。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漫无目的的乞讨，活着，不为别的其他，仅仅就只是活着，形同枯槁，行尸走肉。但无论如何，他的内心曾经憧憬过，追求过，他心又不甘，却又无能为力，他的前方只有死亡，他却像是在笔直的走向这个尽头，生活毫无意义。少有人对他怜悯，他的生活无人问津。只有欺辱和嫌弃，他那如暮般沉寂的眼神，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受尽冷暖的同时，默默的游荡在这个城市里。
日复一日，那一年的春节，又是同样的饥饿感，男人已经饿得无法站立，他双腿残疾，平日行走比别人也多有不便，更别说这几日大节，很多人都合家团聚，一群亲人聚集在家里欢愉，街面上甚少有人走动，男子最讨厌的就是春节，因为自己孤独一人，在这节日里，更显得自己的悲哀。虽然，在这喜庆的日子里，路人都不吝自己的好意，通常出手大方的打发他这个要饭的，甚至一毛不拔的吝啬鬼，也会在这喜庆的氛围里，慷慨解囊。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也是一年中钱最没用的几天，集市休市，路人回家，像他这样居无定所的乞丐，有钱也很难裹腹，他只能默默的忍受，到处寻找食物，钱对他现在来说，虽不比粪土，但却不如一碗热饭来得实在。
“鸡鸡，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今日煮你来过年，来日投个凤凰胎。”男人爬到一个小巷口，在一间简陋的瓦房门前，看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左手拿着一干瘦的鸡，右手拿着一把残旧的菜刀，正在默念着。男人默然的转头从老太身边爬过，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他这样的人，甚至会厌恶他的靠近。
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突然一个碗从他的脑后递到他的面前，碗里装着一个馒头，虽然卖相欠佳，确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完整的馒头,男人吃力的扭过头去 顺着这个碗递过来的方向看，“吃噻，莫要嫌弃，等哈哈杀了鸡，你也吃点儿。”老太很随和的对着地上这个满身污秽的男人说着，男人心里自然心怀感激，虽然他平时性格倔强，但此时他已经饿得瘫软了，脾性自然软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老太那随和的语气和态度让他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不愿抗拒的感觉。
“谢…谢谢…”男人从嘴里仿佛很吃力的吐出这两个他平常确是经常用到的感谢用语，因为今天不同，他真心的想要感激，想要表达，不同于以往乞讨时例行公事的感谢，那样的感谢每天多则几十次，少则十几次，虽然也是感谢，但和今天不同，今天他是发自内心的激动，反而有了这样的感情，这两个平常吞吐得珠圆玉润的两个字，这时仿佛有棱有角难以说出。
自此之后，每当时日艰难，男人都会到城市的这一角，因为这里有这么一个不会嫌弃他，并且愿意援助他的老人。一来二去，两人也变得有些熟络。男人才知道，原来老太也是个苦命的人。丈夫在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有一个儿子，她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可天不遂人愿，这个浪子一点也不脚踏实地。说着跟人去打工就断了联系，已经多年没有见到了。老太就这样哭着盼着，却人海茫茫毫无音讯。
男人已经把老太当成了一个心灵的港湾，他自小无父母，他不知道母亲是不是这样的一个感觉。不过，他虽然身体残疾，但身处壮年，食量自不会小。老太靠着拾荒为生，养活自身都尚且艰难，还时不时的接济与他。男人看着老太佝偻着背拾荒挣钱的身影，实在是心有不忍，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愿意来找老太接济他，尽量的避免。
然而不幸却再发生，又是一年冬季，男人患上了严重的肺炎，像他这样的乞丐，无人会关心，也无人会在乎。他知道唯一能救他的人是那个慈祥的老太。但是他也知道，他去求救，老太肯定会施以援手，老太靠拾荒度日，不可能有太多积蓄，年纪这么大了，温饱本已很难保障，这样会拖垮了两个人。他就这样忍着挨着，他也只能忍着挨着。到了最后，人越发的不行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艰难的向着老大的方向爬去…
风雪，繁繁复复，从天上连绵不断。老太守着男人的尸体在哭泣着：“你为啥…子不…早点来嘛,我可以救你…噻…”路人驻足围观，男人横卧在路边，蜷曲着身子，身上覆盖了一层雪，已经死去多时了，他最后离老太住的那条巷子只有一个街口的距离。但是他永远也到不了啦，也不知道是力有不继，还是他最后犹豫了。
围观多时，路人见是一个乞丐，又无亲人，大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老太路过。警察也来了，老太愿意认领男人的尸体，交待了几句。后面来了四个大汉，因为寒冷，老太抖抖索索的掏出一叠钞票，路人都为之侧目，那说是钞票，不如说像腌卤过的咸菜，面值小不说，又脏又皱。就看她颤颤巍巍的数了好半天，才把一叠票子递给大汉中的一个，这个粗鲁的汉子接过来，手一抡随口道：“就这点…”不过他看着老太瘦小的身子，乞求的眼神，这汉子总算也应承了下来，把手上一个白酒瓶子盖子拧开，灌了一口，对后面的三个人说：“弟兄伙，将就点了，开始干活”汉子又看了一眼男人的尸体“大过年的，晦气！”又是一口白酒灌入口中…..
在老太的央求下，四个汉子把男人的尸体移到了后山一个偏远的角落，这个城市的人多半的人生的后花园都在于此。因为无钱，草草的埋了，连一块碑都没有，只有那低矮的坟头和前面压着一个大石头为记。
“该走了!”引路人830403号又再次催促男人的灵魂，但是下一秒，男人做出了一个让这个实习引路人错愕的事情，男人从自己的灵体里掏出一小团闪着黄色的光团。“你这是干什么？”引路人错愕着看着他。“你说这是我的福源？”男人严肃的问。“对啊，之前给你的时候告诉过你了。”引路人仿佛知道他要干什么。“那我给她，能救她吗？”男人神情越发的严肃。“哎，为什么？没有福源，下一世你会过得相对更辛苦的。”引路人真是不解，虽然她是个实习的，但接引过的灵魂也有相当数量，那些有福有份的，得到福源，都会高兴的充满着憧憬。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展开她还是头一次遇见。“我不在乎，你只要告诉我，这东西有没有用？”男人一脸坚定。“嗯…我想…大概…应该是可以的吧，这东西可以些许改变人的命运。”引路人一脸不情愿，这是对男人此时的行为的一种自然流露。
得到回答，男人走到老太身边，他望着生命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老太，此时的男人比他自己一生的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老太值得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不该如此收场，这个世界不会一直如此冰冷。男人想到这里把手上的光团缓缓的压入老太的眉心，直至完全没入。
“你….这….”引路人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她现在替男人可惜的表情，“她年纪这么大了，就算度过这一次，生活这么辛苦，孤苦一人，又能坚持多久去，而你可是用掉了你下一世的福源，那是什么？可能是机遇、缘分、意外的好运，可能是你的任何好事，你这样会辛苦的付出，要用加倍的付出也只能平平庸庸的度过。所谓时运不济就是这个意思，你懂吗？”引路人已经不停的话痨模式，这真是失态，不过她也不在乎那些虚名，她现在为男人可惜。“没关系，就算这样，这恩情也没算报呢！”男人抬头对引路人微微一笑，这还是引路人第一次看见男人笑。“引路吧，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男人一脸无奈的看着怔怔的引路人。
“呃….”引路人回过神来，在虚空一指，圣洁、明亮、像一条长长的阶梯,男人顺着阶梯越走越远。而在医院里，一阵喧闹，医生和护士都在惊叹这个将死的老太居然奇迹般的复苏了，原本像她这样的孤老，没有亲人出钱出力得不到最好的医疗保障，虽然从道义上讲把她暂时救活了，但是没有经济保障，人是迟早不行了的。而在吵闹中，从医院外面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一个油头滑脑的人，穿着一件低俗的西装，领着一又瘦又矮的女人抱着孩子，还有一些行李。“妈，你在哪里？妈！”这个男人旁若无人大声的喊着，让旁边的医生护士都侧目。而没人注意到，病床上的老太虽然还是神志不清，但微微一抽，一滴热泪从眼角去悄悄的趟了下去。引路人皱皱眉，在虚空随手一抓，放入自己的眉心，随即明悟：“浪子回头？”引路人随即看着阶梯上渐渐缥缈的男人的灵魂，心里也不自禁的翻腾起来，随后对着远去的男人的灵魂，深深的鞠了一躬…….
篇外：“笨蛋，你把引路人证弄丢了？”“那是你进阶积累的福源，罚你再从助手干起。再又下次就取消你的资格！”引路人830403号无奈的领了罚，但看起来她没有丝毫的迷惑。
多年以后，在一个大城市的医院里，随着一声新生儿的啼哭，一个年轻的妈妈正满脸幸福的看着自己新出生的儿子，而在门外，丈夫的一家，和她娘家的一家人早已高兴得炸开了锅。而这时，虚空中，正在奔波行走的助手830403号望着下面浅浅一笑：“祝福你们……”
（全文完）
后记：
仅以此文献给奶奶今年的90岁大寿！！！和世上善心的老人！ 2017年5月14日
感谢大家的观看，憋了五个月总算把这写好一点东西勉强完成了，我常常觉得我是图像式的思维，构思一个故事往往一两天就出框架了,从头到尾挺容易的，但是一到往里面填内容写细节的时候就是我的弱项了，往往是词穷拦路，毕竟不是学语言的，没有那源源不断的词源，所以故事想法很多，但是很少有写出来的。就这样一篇短文都要写很久。
本文的原型是根据本人的奶奶这一代老人朴实的善良为灵感写成的。具体真实事件发生在我还在小学的时候，在90年代初的县里，那一年除夕的头一天，家家户户都已经放假，备好年货，准备迎接第二天阖家团圆的大好日子。那些年和现在不一样，到了过年的几天，市场休市，商店关门，初一的早上整个县城像鬼城一样，连一个人都难见到。除夕前一天，奶奶依旧很早出门，因为再晚一点，这几天都买不到新鲜菜了，那天下着鹅毛雪，就在她回来的时候，必然路过的一个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就有这么一个乞丐，在无人过问的角落里死去，也不知道是冻死，还是病死。那天路上人很少，大多数人都匆匆而去，奶奶不忍，等到有关部门来收尸的时候，她掏出一百元钱放在乞丐的怀里，并一直到回家后都在自责，说自己年纪老了，不然还能再帮他出点力。加上我素有耳闻，说老一辈的老人，杀生的时候都会默念超生的咒语，就像我文里写的那一段，虽然我奶奶不会这样念叨，但确实也经常在杀鸡的时候说点什么，这是一种朴素的善良的表达。真实情况是后来奶奶得病曾经在重症监护室一个星期，看起来不能苏醒的样子，后来又挺过来了，谁知道是不是历来善心，冥冥中有助力呢？
本文和之前《如风雅逝》是一个系列的，这是第二篇，虽然构思的比如风早得多，但是写成晚于它，准备按这套路写个几部曲，《如风雅逝》是姐弟亲情，本篇指代的是母子，虽然文中角色并无血缘关系，这只是个象征，也没写的那么深入。本人也无意鞭笞社会黑暗，人性冷漠，更没有想要揭露讽刺什么的理想。也无力追求深刻，写不出个现实主义的什么小说。所以，按照我一贯跳脱的风格，又写了一篇怪力乱神的美文娱乐一下。文名取自《诗经*凯风》是一篇讲述母亲和母爱的，当然我取这个名字只是碰巧看见了这一篇，并是不刻意想用诗经取名这个套路，我写作文比较随性，只是感觉和《如风雅逝》比较搭，又是写母亲的，这么巧当然要用了。之后还想要写父女，夫妻的怕是这个名字之后很难统一了。
红发的火飞 2017年5月14日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