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差不多了，这点去商场里面发，辛苦辛苦。”商场主管拍了拍小嘉厚重的卡通道具服，在手上的考核单上打了一个勾，那个勾，代表了小嘉今天150块的收入。他需要这150块的收入，这不光是他缴纳房租、水、电、通讯费、吃喝穿用等等的来源，也是让他暂时忘掉陈瑜，变成一个活人的途径。
他感谢这个卡通服，没有人能够认出他来。没有人会认出他就是在那个电视剧里饰演男三号的小鲜肉，没有人会认出他曾是艺术学院的风云人物，没有人会认出那个去年朋友圈里还晒着Supreme x LV手袋的他。
“限时七折优惠……”有人从他身边绕行，“先生。七折……”有人冲他摆摆手，“七折……”只有时不时过来一两个小朋友，抱着他软绵绵的肚子，要和眼前的这只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卡通人物合影。还剩下最后几张传单了，他这才看到，那正是他和男友曾经最爱去的餐厅，钱夹里还有他们家的钻石会员卡。
只是他再也去不起了，男友也离开了。他透过人偶嘴巴留的孔洞，看到商场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一个都笑逐颜开，每一个似乎都是生活的宠儿，似乎只有他，为了攒够马上要缴的那些钱……他很想哭，于是他哭了，反正外面的人，只能看见一个咧开嘴大笑的卡通。
2
可是，两年前，这个世界似乎都是他的。
当别的同学都在找工作的时候，还没毕业的小嘉已经早早的进了剧组。多少人羡慕他，第一部戏就是大制作，而且是给当红的男女主配戏，虽然片酬不高，可是这样的机会对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他望着每天络绎不绝的来探班的粉丝，想象着他们叫着自己的名字。
“看，又来一波。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多粉丝。”
“有什么好的，不嫌吵得慌，张嘴。”周末，小嘉的男友总是会开车几小时跑到荒郊野外的剧组。
“烫，烫……”陈瑜又煲了鸡汤，趁下戏的空档，在车里喂他。
“出名有啥好的，我看，你不如转到幕后去，反正你学的也是导演。”陈瑜把勺子里的汤又吹了两口。
“就那个？你看你看，灰头土脸的，那就是导演，我可不干，浪费了我这颜值。”
“你们这个圈子，可不是有颜值就行。”
“那还要什么？”
“关系啊。可没有比娱乐圈更现实的地方了，有关系的蹭蹭蹭的往上窜，没关系的，不管是明的还是潜的，揽着关系往上窜。”
小嘉陷入了思考，陈瑜说的对，这个角色只是他运气好，原来的演员出了车祸，副导演又刚好欠他老师一个人情，他是被老师推荐来的。要是没了这层关系，恐怕他现在也应该拿着简历四处找工作呢。
3
戏杀青之后，小嘉签了经纪公司，也像是换了个人。
他那本不多的片酬，一到手后，便挥霍一空。衣服、鞋子、包，他几乎把自己原来的衣服全抛弃了。那些似乎已经配不上他的身份，同学们开始羡慕他，嫉妒他，或者在背后指摘他，他享受着讨论，正面的负面的，都享受。他就像一只妖怪，这妖怪只有吸收别人的关注才能修炼神功。
“宝贝，跟你商量个事呗？”
“咋啦？”陈瑜正坐在沙发上给他削苹果。
“恩，我想找爸妈要点钱，然后，你把现在的车卖了，咱加一块换辆车。”
“为什么啊，这车好好的。”
“恩……这个车，我觉得噪音太大。”
“有吗？”
“恩，好吵。我们换个捷豹吧，我拍戏时认识了个朋友有辆想出手，便宜了十几万。”
“用不着吧，这车也才一年多，没必要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啊，你看我这，我这些行头，从你一别克车里头走出来，是不是……有点……那个啊……”
“宝宝，前面你花那些钱，是你自己挣的，你想怎么花都可以，这个家里也不需要你担心。可是，如果是为了面子，还要用爸妈的钱，这可不好。”
“那不用爸妈的钱，你有那么多吗？”
“我没有，我也不想买。”陈瑜默默的削完苹果递到小嘉手上。
4
那个戏播出了，可是小嘉的镜头被删的几乎找不到，演员表上也从男三号变成了不知道几号。他本期待着自己可以一夕走红，可翻遍了微博和网络，也找不到一星半点对他的讨论。
“怎么全删了？”小嘉冲到经纪人的办公室。
“太长了，电视台要求删减。”
“我是男三号，不能都删我的啊。”
“这是制片方的意思，我也争取了，又不能撕破脸对不？”小张点了一根烟，“再说，片酬又没少你一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嘉。
“算了，那我后面有什么工作吗？”
“有个电影，你看看。”
“这不就是龙套吗？”
“特别演出……”
“说的好听，其他的呢？”
“都在这了，你自己看吧。”
小嘉没有接那些戏，他无法容忍自己从一个男三号变成龙套角色，那些羡慕他的同学们会怎么想他？家里的三姑六婆该如何笑他？更何况，他现在的穿着，到一个剧组去演龙套角色，别人怎么看他？
他一再拒绝经纪人给他安排的角色，最终被解约了。
5
当你不再关心时间的时候，它走起来快的可怕。小嘉无所事事的在家生活了将近一年。他习惯了不工作，习惯了陈瑜的照顾。他晚上玩游戏追剧，快到天亮才睡过去。白天直到午后，才被陈瑜给他订的外卖叫醒。
“宝宝，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小嘉躺在沙发上，一个台一个台的换着。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去找个工作。”
“在找啊。”
“可是，你之前那些戏，不是有吗？”
“那怎么能接，你知道吗？我这么高的起点，要是突然接了那种角色，就等于自毁前程。”
“那你现在，这样……我没有关系，你用钱可以从我卡里取，只是，你这样，我总觉得……”
“我不是没有在找工作，只是没有合适的角色。”
“那不然找一个别的工作，我们公司现在也在招人，不然我帮你找找，来我们公司上班。”
“干销售？我才不去，我的梦想是当演员。”
陈瑜没有再说什么了，他不喜欢争吵，但是那一刻起，他觉得是自己害了小嘉。他爱小嘉，只是这种爱，越来越像是父母的溺爱，让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几乎变成了一个婴儿。他就像一层防护罩，把外界所有的压力都扛了下来，而罩子里面的小嘉，一天天的失去斗志，丢弃梦想。安逸，把他蚕食的几乎只剩下了躯壳。
陈瑜一夜没有睡着，他做了一个足够成熟，足够痛苦，也足够理智的决定。
6
终于发完了传单，小嘉脱了那身卡通服，从主管手上拿了150块钱，到更衣室去换衣服。
“哥们，这够真的啊？”旁边的工友被他那件名牌羽绒服吸引。
“啊。还好。”
“哪买的？得1000多吧？”
“差不多，网上买的。”小嘉顺着他的话说。
“回头把网址给我，走啦啊，明儿见。”
“好，明天见。”小嘉望着手里那件10000多的羽绒服，忽然觉得，他宁愿这是一件山寨货。
他把150块钱放进了衣服最里面的口袋，贴胸口的位置，他觉得踏实，这是他再一次拿到劳动所得，虽然上一次比这要多得多，可他却觉得这一次的更多，更珍贵。
劳累，让他空荡的心变得充实起来。稀稀拉拉的雪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地上没有，墙上也没有，偶尔落到头发上的，一瞬间便也化作一缕白烟。小嘉迈着大步，每一步都那么坚实，每一步都那么欢快。他后悔没有在一年前就重新工作，他后悔让陈瑜如此失望的离开他，但是，没有这些后悔，又换不来今天的小嘉。
“滴、滴。”马路转角处，一辆别克车调皮的响了两声。小嘉走不动了，他好想冲过去，把怀里的150块钱拿给车里那个人看看；他好想拥抱他，对他说怎么也说不完的谢谢；他好想亲吻他，因为遇见他是多幸运的事。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陈瑜站在车边，望着他眼里永远的大明星。
小嘉什么也没说，他像雪花一样，飞到陈瑜身边，紧紧的抱着他，他不想再放开手，也不想再把他从身边推开。他把头埋在陈瑜的肩膀里，良久，才抬头望望已是灰黑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