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人相逢

陌路人相逢

灵感源于《探窗》歌词

她唱着 他乡遇故知  一步一句是相思

台下人 金榜正题名  不曾认 台上旧相识

他说着 洞房花烛时  众人贺 佳人配才子  未听 一句一叹戏里有情痴


我叫忆柔,生于潭州,作为家长独女,父母亲甚是疼爱,从小生性活泼,喜欢捉弄府中丫头小厮,他们常常躲着我,我一个人甚是无聊,常常穿着男装,拉着柳儿满大街乱逛。

谁说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那不是要被活活憋死。

东市上可真是热闹啊,红墙绿瓦,金碧辉煌,鳞次栉比,车水马龙,好一片四海升平。街上的人们穿着时尚的绫罗绸缎摩肩接蹱而至,乞巧节就更为热闹了。七月流火,女子穿的丝绸轻薄飘逸,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我虽然是一名女子,也看得如痴如醉。

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街,接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我最爱的便是茶坊听书,上一杯新茶,靠着窗坐下来。常常一呆就是一下午,说书人天南地北地胡扯,一个个故事,大致都是一样的结果,有情人终成眷属,侠义少年闯天下,除恶扬善之类的。听得久了,我都会讲了。

那一日,说书人讲到了一个故事,他一本正经的说那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打起了精神,听完故事让我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一对新婚夫妇生活于乱世,男子被抓去充军,女子留在原地等他。待到四海升平,凯旋而归时,女子却没能等到他的丈夫。回乡的人告诉她,她丈夫早已战死,不见尸首,女子听后心中抑郁,收拾行李远离家乡,跟随着戏班子四海为家,她年年唱着那首等不到归人的戏曲,希望自己铭记他们之间的故事。

却没想到在一次宴会上遇见了他的丈夫。他战功累累,身居高位,早已改名换姓,男子已有了婚配,乃当朝公主,不日便要迎娶;女子以为男子早已抛弃了她,便决意远行,不再留恋;却没想到男子与她相认,并承认她是他的原配,拒绝圣上的赐婚。男子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本应命丧沙场,却误入敌方,改名换姓,最后作为内应给敌人最后一击。男子回到乡下找寻女子时,同村人却说女子早已和别人走了。因此,他们俩都认为对方早已遇难。男子拒绝赐婚,伤了圣上颜面,最终罢官贬职,带女子远走他乡,浪迹天涯。

每每听到此处,我都情不自禁泪湿衣裳。我羡慕这样的爱情故事,抛开权力地位,抛开金钱诱惑,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模样,都认定那一人。我暗暗发誓,我若是嫁人,一定,一定要留夫君常伴身侧,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否则我谁都不嫁。

我的父亲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虽然没能入朝为官,但父亲在朝中确实有一定的关系圈,地方县令,朝中有品阶的大臣都会给他面子,父亲也很会处理人脉关系,从不得罪权贵,自从接下祖辈的生意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生意越做越大。

我从小便被父亲严加管教,琴棋书画,丝竹管弦样样都得学,请的师傅也是很有名望的,可是我却很是顽皮,趁着师傅睡觉时,拔过他的胡子,还在他的衣服后贴过小人,在他的饭碗里放过胡椒粉,气跑了好几个师傅。

父亲不得已送我去远在京城的祖母家,告知祖母要对我严加教育。祖母是一个相当严肃的人,不苟言笑,为人刻板,父亲就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我想我一定会让她头痛不已。

听说书先生讲过京城里才子挥毫泼墨,文采飞扬。我打小便喜欢文采好的人,那些写诗的人,让我嫉妒的眼珠子都快出来了,恨不得撬开他们的脑袋看一看里面装得是什么?怎么就能写出那么有意境的诗句来,可恨我写不出来啊。

我心生一计,可以找一个文采好的夫君,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他写诗了。我心中暗自欢喜,收拾行礼启程了。

来到京城才发现天地之大,世界之广阔。京城的繁荣岂是我一个乡野丫头可以想象的。于是,我逮到机会就与柳儿偷跑出去,仍旧流连于茶坊听书,勾栏听曲,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却不想很快便被祖母发现了,祖母将我禁足于潇湘馆,让我日日抄书,抄佛经,修生养性。可是,我的字实在是写得太丑了,祖母很是头痛地看着我,最后让我和哥哥们去私塾学习。

私塾院也有女子,男子和女子分开,中间隔着帘子,只能听见人声看不见对方。夫子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对我们循循善诱。

隔帘那边总有一人常常对夫子提问,我记得他的声音,觉得应该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但是实在问题太多了,每次他的问题我都觉得很吃惊,这想法也太深入了,由一个点可以延申得很广,推及到一种制度,从而讨论到朝政的走向。我想这样的人应该就是真正适合为官为臣的人。

春天到了,燕子飞回,柳条抽出新丫,一派祥和繁荣的景象。夫子让我们各自作诗一首。我简直头疼得厉害,我哪会作诗啊,这不是为难我嘛。而后,夫子又说道女子不强行规定交一首诗,愿意写的就写。待到春分时节,我们再一起品鉴。

那一日,我看见他们各自展现才华,即便文采没那么好的人也可以写一首五言律诗,写得也挺押韵的。又是那个声音,他娓娓道来他的诗作,我一下子就进入了诗中,一幅幅画面浮现在眼前,让我身临其境,如痴如醉,陶醉在诗中的春夜里。

我偷偷透过帘子去看他,他可真是人面如玉啊!长得真好看,秀气中透露出睿智。那日后,我便去打听他的名字。他叫裴斯辰,父亲是一名朝中文官,官居六品。

一空闲下来,我便和往常一样,和柳儿偷偷溜出去茶坊听书。那一日,突然听见街上的呼喊声,我急着跑出去,一名年轻男子奋力跑在前面,一名妇女牵着一个小孩在后面追,边追边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抓小偷啊!”妇女体力有限,又不愿放下小孩,所以很快便拉开了距离。

路上许多人看着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忙,我在茶坊门口,看到那名男子越跑越近,我大声吼道,站出来准备拦住他。可是,他的速度太快了,从我身边一溜便过去了。我紧忙向前追赶,跑得气喘吁吁,看见路边摊上的黄豆,急中生智,端起一簸箕黄豆朝着前方撒过去。那名男子踩着黄豆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看见他的样子,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肚子都笑痛了。那名男子踩在上面半天爬不起来。这时候,许多人围观,官府的人也赶了过来,抓住了他。那名妇女终于跑了过来,向我致谢,我觉得我特别勇敢,还很聪明呢,就像说书人讲的那些除恶扬善的侠士一样。

一天,我和柳儿听完书,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天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明媚,天朗气清。我们每次出门都是走近路,要穿过一条偏僻的小巷子,为了路上不遇到家中的管家婆子些。

我兴高采烈地走在路上,突然从小巷子里窜出来一群人,一共三人,为首的我认识,正是那天我逮住的那名小偷。“好哇,这么快就给放了出来,看来那些衙门里的人肯定是收了好。”我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着。

“姑娘,咱们可是狭路相逢了啊!”那名男子脸上露出轻浮的笑,边说边向我靠近,歪着脑袋,两手相互搓动。

一看就是那种地痞流氓,我和柳儿都是弱女子,我拉着柳儿的手准备跑。刚刚退后一步,他们便迅速形成合围之势。

我心里直打鼓,想到糟了,这里这么偏僻,怎么会有人来救我们。看着他们逐渐走近的身影,我扯开嗓门大声呼救。

来人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逼到墙角。柳儿吓得大声哭喊,被另一名男子堵住了嘴,叫不出声音。我用力挣扎,都无济于事。

“小姑娘,别白费力气了,你要是不惹到我,我也不会记着你啊。乖乖地伺候我,我就放过你。”他邪恶地一笑,又向我靠近了。

我害怕极了,慌乱中想出一个办法来。“你放过吧,我父亲很有钱,你挟持我可以向我父亲要很多钱的。”

那人有了一些犹豫,正思索该怎么办。我却在这时候看到了巷口裴斯辰的身影,我趁着那名男子在犹豫时,向着巷口大声喊:“裴斯辰,救命!”,喊完我才知道我可能做错了,还不知道裴斯辰认不认识我呢。

裴斯辰带着他的护卫果然朝着这边赶了过来,护卫应该会武功,一转眼就跑到了身前,那几名人看见护卫的身手后,大概觉得不好惹,便迅速闪身离开。

裴斯辰看见我穿着男装,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停顿了一下就立刻询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说:“没有,谢谢你!”

“大家都在一个私塾学习,不必客气。”他很有涵养的点点头。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一起读书。都是隔着帘子的,难道他也像我一样去打探过对方。正想着心里一阵暖流,我不禁傻傻地笑着,回头却看见他们异样的眼神,我才知道我失态了。

“我叫忆柔,我知道你叫裴斯辰,你是我们私塾的大才子,谢谢你救了我!”我面带微笑的说道。

裴斯辰腼腆地一笑。

“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致地说道。

就这样裴斯辰跟着我去了茶坊。从那以后,茶坊里不再是我一个人坐在靠窗的角落里,裴斯辰常常过来。

裴斯辰得知我的字写得不好,送给了我临摹的字帖,还送给我一支湖笔。

别提我有多高兴了,日日用那支湖笔练字。果然经过几个月的勤学苦练,我的字大有进步,连夫子都表扬我呢。

在祖母家待了半年,家里人寄来书信,母亲身体不好,让我启程回去。

得到消息后,我找机会去茶坊等裴斯辰,告诉他我要离开了。那一天,裴斯辰居然没有来,我等到茶坊打烊都没有等到他,只好回去。

第二日,我就要走了,我还是觉得必须要与他告别,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真的有些舍不得。

我让柳儿前去裴府送信,柳儿不负所望,见到了他的护卫,当晚把信送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我拜别了祖母,坐着马车启程离开。一想到要赶好几天的路,心里就觉得难受。上次来的时候,我边走边玩,走了半个月才到。可是,这一次不行,母亲生病了,我得快点赶回去。

在城门口,我看见了裴斯辰,他就站立在那里,面带微笑,玉树临风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他的脸颊绯红,有些激动。

我下了马车,走进跟前面对着他,有些不舍地说道:“我要离开了,以后我们可能不会见面了,我会记得你的。”

他递给我一个盒子,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衣服下摆以及鞋子上都是泥土,他的鞋子湿了。我感觉到很奇怪,他去了那里?怎么这么狼狈?

我打开盒子,看见晶莹的红豆铺满了盒子,像星星一样明亮,在阳光下娇艳欲滴。我拿着就开始一颗、两颗地数了起来。

他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也只有你才会这么可爱,拿着礼物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还一颗一颗地数。你不用数了,一共100颗。”

我有些吃惊,想问他什么时候摘的这100颗红豆,不过想到他今天这狼狈的样子,想到定是今天一大早去摘的。

红豆也就是相思豆,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低着头,脸颊有些发烫,低声说:“谢谢!”

“盒子里面我写了一封信给你,你回去后记得给我写回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上马车时,看见他还站在原地望着我,我挥挥手,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便离开了。

坐在马车里,看他的信,越看脸就越烫,胸口像有只小鹿乱撞,心跳得很快。他说我是他见过最特别最可爱的姑娘,他说会永远记得我,让我一定一定要给他回信。

回去后的三年时间里,我们常常书信往来,我会给他讲一些有趣的事情,他也会给我讲他的生活学习状况。

他说他要参加春闱了,不会常常给我写信,要专心参加科考,还说他父亲同意只要他高中,便允许他自由选择婚配对象。他还说让我准备好做他的娘子。看到这句话,我好几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我把信藏在枕头里,每晚翻出来看,每看一次心里都暖暖的。

就这样过了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不过我心里很踏实,总觉得有一天他会悄无声息地来到我府中,向我提亲。或许有一天,父亲会把我叫过去,跟我商量这件事。或许母亲会来到我的闺房,给我说起他来提亲了。我就在这样的幻想中度过了每一日。

直到有一天,父亲慌忙地叫我过去,让我收拾包袱离开,说送去皇家的商品出了问题,之前那么多年从未出现过问题,极有可能得罪权贵,被人构陷。

我还未做出反应,便被送上了马车,让我改名换姓,永远不要说出名字,安忆柔已经死了。我惊得目瞪口呆,一阵眩晕,便被马车拉出了好远。

后来,我去了南方,投奔父亲的故友。过了许久,我才知道我的家没了,父母亲都没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无依无靠,那种失去一切的痛,未经历之人怎能懂得。

叔伯待我很好,只是我永远也回不到以前了,我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意出门,我想我再也不会拥有幸福了。

裴斯辰这个名字,在我心底被埋藏了。直到有一天,他的名字传遍了大街小巷,连府里的人也在议论,裴斯辰高中状元,已接圣旨迎娶公主,众人皆叹佳人配才子。

我想他会不会以为我已经死了,才会迎娶公主,一定是的,我心里想着。我一定要想办法见他一面。只要他心里有过我,也就值了,我会祝福他。

于是,我想尽办法进入戏班子,苦学戏曲,由于之前父亲让我学过一段时间,所以这次学得很快。这个戏班子也是常常进入皇家或者大臣府中演绎戏曲。

恰好有一次让我找着了机会进入裴府。裴斯辰并没有进入公主府,圣上觉得作为驸马埋没了他的才华,于是,他住在裴府,公主跟着一起住了过去。

我在后台上,透过帘子看见他,就像当初偷偷看他一样。他还是那样,温文儒雅,认真地看着台上的表演,眉开眼笑地和同伴讨论,幸福的模样溢于言表。

我仍然抱有一丝希望,我不禁去想他见到我会不会高兴?会不会喜极而泣?会不会为难?不过我只想见他一面已了却我的心愿,我不会破坏他现有的一切。

我写下一封信,托人交给他身边的小厮。下一个上台的就是我,如果曲毕他不来见我,我就离开,永不回头。

琴音悠悠响起,我缓缓登场,水袖掩面,翩翩起舞,缓缓落下。我舞袖步伐轻盈地挪动身姿,宛若游龙,台下掌声雷动。我偷偷地看向他,目光交接的一瞬间,他别过头,不再看我,那闪躲的眼神我一下子就意会到了。

他不愿承认我们相识,他不愿认识过我,或许他后悔了,后悔当初许下的诺言。或许他认为我别有所求。

曲毕,我缓缓离开舞台,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身影。

原来一切都是我的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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