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平
离开杨家。唐亮羽与庄凌就纵马上道,两人各乘一骑,并辔而行。此时江南正值初春时分,道旁垂柳拂肩,花香鸟语,芬芳醉人,遥望青山,亦是一片新绿。
两人衣着也是焕然一新。看,白马上,庄凌一身淡红纱裙,更显得她身姿婀娜,且看黑马上的唐亮羽也是一身碧青绸衫,愈发朝气蓬勃。这对衣玦飘飘的少男少女,在路间策马徐行,格外令人耳目为之一新。
走着走着,唐亮羽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惊叫出来,道:“糟了,我的包袱。”这两天记挂着逃命,居然忘了没带包袱。
庄凌不解:“什么包袱?”
唐亮羽着急的道:“是我叔叔交给我的包袱,在我被抓的时候,被青莲水宫的人拿走了。”
庄凌撇撇嘴,道:“不就是个包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唐亮羽急了,道:“那里面有我叔叔吩咐我交给别人的东西,丢了,我居然把它弄丢了……”怔怔掉下泪来。
庄凌大感奇怪,道:“你哭了?我只见过女子哭,没想到你们男人也会哭。你为什么哭?就算把你叔叔给你的东西弄丢了,也犯不着这样啊!”
“你不懂,你不懂……”唐亮羽一连串叫喊,心中凄然道:“这是我叔叔在临终前交给我的,他千叮万嘱,叫我千万要送到。可是,我却,我真是不孝!”语音哽咽了。
庄凌忽的嫣然一笑,扬手道:“你看这是什么?”唐亮羽一见竟是遗失的包袱,立即接过,喜道:“你怎么会找到?”庄凌笑道:“我怎么会忘记拿你的东西,瞧,你那么紧张,你知道里面放什么东西?”
唐亮羽欢喜地点点头,道:“知道。那是叔叔天天把玩,捧在手心里的玉簪。”“玉簪?”庄凌道:“那不是女孩子的东西吗?你叔叔怎么……唔,他叫你交给什么人?”
如果是别人,唐亮羽定会稍作犹豫,可是对庄凌,他却是直言不讳,他道:“交给江宁苗琰。只是江宁离这路途遥远,唉……”
庄凌惊奇地说:“哦!就是那个‘一啸冲天’苗琰吗?”
唐亮羽又点点头。
庄凌不解的道:“好奇怪,你叔叔跟苗琰是什么关系呀!”
“我也不知道,叔叔吩咐我那时,我也很奇怪。”唐亮羽暂时忘记了烦恼,也奇怪起来,道:“苗琰是个天下皆知的大侠,我叔叔只是一个隐居山林的人罢了,照理说,也不该有什么关系。叔叔也没告诉我!”
“他是你亲叔叔……”忽觉自己问话太多,连忙闭嘴。
“不是。”唐亮羽摇摇头,语音中又透出凄凉:“我从小孤身一人,叔叔说我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是他救了我回去。叔叔对我虽然严厉,但我知道他心里待我好……”
庄凌叹了口气,道:“咱们遭遇颇为相似,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唐亮羽问:“你的身世我从没问过你,你……”
庄凌叹了口气,也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出。说完,又幽幽朝唐亮羽道:“我曾为魔教‘黑龙教’的二十七剑手,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讨厌我?”说到后来,声音渐低。
唐亮羽大为吃惊,不过他从小住所偏僻,长住深山,虽然个性仗义以至憎恶魔教,但终究也不会太过敏感,当下便道:“我当然不会。”
庄凌不由朝他嫣然一笑,道:“就知道你这人好!”
唐亮羽微微一笑,随即又皱眉道:“不过,你身为魔教二十七剑手,总是杀人,也不是很好啊!”
庄凌斜睨了他一眼,无奈地道:“一个人在江湖,总是有许多身不由己。不过,我也算幸运。才进黑龙教没多久,便蒙教主垂青,让我去经受严酷的杀手训练。之后便去方家卧底。”
“你一个女儿家年纪轻轻便去受杀手训练,真是难为你了。”唐亮羽大为怜惜,又道:“不过你也真有本事,高手如云的方家也被你盗去剑谱。”
庄凌听他这么说,心头一甜,又喟然道:“这我也是为了完成师父的心愿。其实我也压根就讨厌魔教,投靠他们,这也是迫不得已。我可没忘记十个剑手和十八个死士,身手都不弱,一起去的方家,结果只剩下三个人能活着出来,但还伤得很严重。如果换作只有我一个人去……”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又道:“而且也多亏我有经过训练,不然我有几十条小命也不够死。”
唐亮羽心想:怪不得她处事那么冷静自若,又诡异精明。当下他又不由得去握她的小手,劝道:“那你以后还回不回‘黑龙教’了?”
庄凌回眸一笑,柔声道:“你说不回我就不回。”眉宇间俨然有无数的脉脉柔情。
唐亮羽心中虽然有不胜其数的烦恼忧愁,但见庄凌的一颦一笑,也不禁宽心。此刻,他见到了庄凌的这种神情,早已魂飞天外,对着她也是一笑,道:“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回去了!”
“好,我全听你的。”庄凌温驯地道,笑靥生春,如鲜花绽放,越增娇艳。
唐亮羽心中又是一荡,道:“庄姑娘……”
庄凌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还叫我什么庄姑娘?”
“凌凌。”唐亮羽脱口而出。
“唐大哥。”庄凌也是含情凝睇。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均是充满柔情蜜意。
庄凌又柔柔劝道:“唐大哥,你想去江宁,我陪你一起去就是了,别再多想了。”唐亮羽听她这一说,放下一块心头大石,点点头道:“唔。”两人又挥动马鞭,在马臀上抽了一记。
马蹄“嘀嘀嗒嗒”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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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庄凌朝远处一指,奇道:“咦!你看,那里在做什么呀?”一边望向唐亮羽。
唐亮羽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一条水流对面的空地上围满了人,啧啧的赞美声四下传荡。便道:“我们进了一个市集了,前面大概就是市集的中心地带了吧!”
庄凌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虽然早熟了些,但仍然有一点童心未泯,何况又有唐亮羽陪伴在侧,更是心喜,笑吟吟道:“走,看看去。”策马上前,唐亮羽只好跟上。
两人渡过石桥,抱着好奇心,也下马穿过人群,上前观看。
只听“当当当”几声锣响。
围在人群中间的一个中年汉子,打着锣,对各方群众作了个罗圈揖,说道:“小人张阿三,山东人士,这是我女儿张秋花。由于我们家乡今年闹灾荒,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无奈带着女儿上京寻亲。路过宝地,盘缠用尽。只好让我这个丫头大胆弹唱两曲,孝敬列位,若承列位官人小姐看得起,那就随意赏赐赏赐,唱得不好,诸位多多包涵。”
人群中几个无赖,就有一个嘻嘻起哄,道:“小姑娘弹唱,最妙不过,那会不好!”
另个接口道:“何况这姑娘娇滴滴的,曲儿更是不用说。”
张秋花听了,脸上微微变色。张阿三倒是不以为忤,转过头对女儿道:“秋儿,你先给各位大爷孝敬一首吧!”
张秋花点点头,从行囊中取出三弦,姗姗走到旁边一间酒楼靠墙处的大石头上坐下。
众人又随即围上去。
庄凌低声对唐亮羽笑道:“看着姑娘眉清目秀,歌儿只怕当真好听,我们先上酒楼去,一边吃点东西,一边听好不好?”
唐亮羽点头微笑。
两人登上酒楼楼上,挑了个靠栏出坐下。一望,果然将楼下的情形尽收眼底。唐亮羽要了几样小菜与一壶茶水,一边凝神听着。
只听那张秋花十指一拨,三弦就铮铮琮琮弹起来。
还没唱出口,这时,一阵吆喝声传来:“让开让开,别挡路。”一行人冲冲撞撞走进来。庄凌心知不妙,当下静观其变。
那张秋花面色一沉,站起身来。
张阿三也不禁皱下眉。
只见一行人中站在前头的是一个二十开外的年轻人,面如冠玉,倒也十分俊俏。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胖一瘦两个大汉,胖的那个手持铁棒,瘦的汉子握着一对日月轮,看装束似是教头模样。另外还有几个家仆模样的人,围在两侧。
人群中有一些人见他们来者不善,都怕惹上麻烦,登时散开了一些,远远驻足而观,不敢靠近。
那个公子朝张秋花一打量,笑笑道:“其阳镇上来了新客,怎么也没人来向我通报一声?”
张阿三上前一揖道:“我们初来乍到,不识规矩,还请这位公子多多见谅,敢问公子尊称?”
一个家仆怒斥:“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请教我家公子名讳!”
那个公子手一挡,道:“休得无礼。”转过脸对张秋花道:“这位姑娘怎么不唱了,莫不是我打扰了姑娘的雅兴?”
张秋花淡淡道:“不敢,公子言重了!”
重新坐下,拨响了琴弦便曼声唱起,声音娇柔无邪,清新悦耳,便如新莺出谷,婉转动听。
庄凌微笑,听那歌词是:“浙江秋,吴山夜。愁随潮去,恨与山叠。塞燕来,芙蓉谢。冷雨青灯读书舍。待离别怎忍离别?今宵醉也,明朝去也,宁奈些些。”
正是元朝时期姚燧所作的小令《别友》,此曲表达了对友人的离愁之情。张秋花在曼唱之间,亦唱出了那一股淡淡的忧愁。
不但庄凌唐亮羽与一群观众听得出神,连那个公子也不禁听得悠然神往。
张秋花的歌声嘎然而止,余音绕梁,兀是不绝如缕。过了半晌,众人才轰然而动,报以一阵掌声。
张秋花神情腼腆,对众人盈盈一笑,道:“小女子现拙了。”
张阿三趁此机会,捧着钱钵向众人走去。
也正当群众要纷纷解囊之时,又见那公子手一挡,道:“且慢!”
父女心中均是一凛。张阿三只好赔笑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那个公子轻摇折扇,笑道:“这位姑娘唱得虽好,然而曲子凄凉忧愁,不免太过伤感。不知我们有否这等耳福,再听姑娘清唱一曲?”
张秋花向父亲一望,神情有些担忧,眼神示意询问。
张阿三只好无奈地向女儿点点头,对那位公子笑道:“ 公子既有兴致,小女自当再唱一曲。”
楼上的庄凌轻声对唐亮羽道:“唐大哥,这帮人定然是不怀好意,只怕等会要闹出事来。我们要不要出手帮忙?”
唐亮羽也察觉不对,便道:“言之有理。这对父女落难于此,已经很可怜了,哪能再受人欺侮,我们当然要相帮。”
“只是……”庄凌为难地道:“我们这一路如此招摇,只怕、只怕会惹来许多是非。”
唐亮羽立即想到庄凌的身份太危险,不禁沉吟了片刻,最后道:“总之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不到最后关头,就别出手。”
庄凌点点头。
两人侧耳倾听,那张秋花已经又唱起来了:“笙歌苏小楼前路,杨柳尚青青。画船来往,总相宜处,浓淡阴晴。杖藜闲暇,孤坟梅影,半岭松声。老猿留坐,白云洞口,红叶山亭。”
歌声中把湖上秋景,梅影松声,白云红叶,浓淡阴晴宜人。给人以清明爽朗之感。
众人不禁又再一次喝彩。然而这一次那个公子却没表示,只是笑吟吟地注视着张秋花。
张阿三用钱钵装了钱,正要与女儿抽身离开。那个公子使了个眼色,几个家仆拦住了他们去路。
这一次,张阿三也不禁怒火丛生,沉声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公子笑道:“姑娘的曲儿如此美妙,真是不可多得。随我回府走一趟,唱上一唱如何?”
张秋花冷冷道:“我不去。”
那个公子面色一变,但语音仍是柔和,道:“姑娘是不赏脸啰!”
张阿三接过话头,道:“我们父女赶路要紧,请公子见谅。”拉起女儿要走。
那个胖教头冷冷道:“喂!老头!我家公子爷看得上,那是你女儿的福气。你们可别不识抬举。”说着,左手拿棍,右手便要去拉张秋花。
张秋花手一缩,似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家仆淫笑道:“干什么?去了你不就知道了。”一群人拉拉扯扯要带她走。
张阿三也似大惊,急忙去推开那些人,无奈他们人多势众,张阿三年纪老迈,不但推不开他们,反而被一把撞倒在地上。
张秋花骇然挣脱开来,扑了过去,哭喊:“爹,爹,你怎么了?”张阿三有气无力,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群人却哈哈大笑,那个公子扇子一合,向两个教头喊:“把这个小姑娘带回去。”
张秋花大惊,死命挣扎,父女俩哀叫出声:“救命、救命……”围观的人出了那几个无赖笑嘻嘻,其余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谁也没注意到,这时那对父女的目光忽然凌厉了起来。
庄凌见了勃然变色,她虽为二十七剑手,然而,她却最痛恨这种不平之事,仗势之徒。刚才她还担心暴露身份,这会可按耐不住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