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到下午1点的时候,老板来柜台问我上午营业情况怎么样。我说,都没人买,来了几个学生,看了看就走了。老板叹气说着没去年生意好之类的话。
在科技市场卖手机的活是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刚干了不到十天。我毕业也有好几年了,物流、美工、文员都干过,每个月工资都差不多,工作内容也都千篇一律,日子久了就想换工作。在这个二线城市里,大专生又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无非是换着岗位给人打工。
我上个工作辞职后告诉了我哥,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回家。我哥跟我在一个城市里工作,他给一个老板当专职司机,虽然工作辛苦,但待遇不错,就是苦了我嫂子,一个人在老家带着俩孩子。我哥说没空,也让我先不要回家了,说是父母的小卖铺要转让了,最近家里忙,就别回去添乱了。和我哥打完电话后心里有点恼怒,还没出嫁呢,我怎么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外人,我回家怎么就成添乱了?
几天后我哥找我吃饭,问我还记不记得小鹏哥。我说有点印象,比我大个两三岁,是我妈那边的亲戚。我哥说他现在在这个城市定居了,已经买了车和房子,他在科技市场包了个柜台卖手机,平均下来一年能挣个十来万。我哥觉得,我这样到处给人打工毕竟不是长远的打算,还不如自己干,先去学着点,到时候也租个柜台自己干,实在不行回老家县城开个店。
我觉得我哥说的也对,就答应了。他给小鹏哥说了一声,看看能不能让我进去卖手机。他没两天就给我找好了,老板是个女的,三十来岁,正在怀第二胎,就想找个人帮着看柜台,销量无所谓,就是时间得靠住。
我来了这几天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卖手机还用学吗?关键是找货源,但是怎么进货,人家也不会告诉你啊。我觉得在这里干下去也没意思,学不到东西。
老板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今年行情不好之类的话。女的一结婚都变得唠叨,一句话翻来覆去说,真没劲。家里还催着我找对象结婚,我才不要结婚这么早呢,这种没文化的人才整天围着家庭打转。我有一句没一句的附和着老板,跟微信上新认识的朋友聊天,一个隔壁城市的男孩,条件还不错。
“来了几个人,你去招呼下”,老板坐在座位上用手摸着大肚子对我说。
我抬头看了看,三个学生模样的男孩,看起来不到20岁,穿的挺朴素,就对老板说:“嗨,一看就是学生,都是只看不买,不用管他们。”
“卖东西不能这样,你去看看”,老板催我。
我没说话,不情愿的站起来。
那三个男孩一看我过来,有点羞涩,怯生生的也不说话,我问他们有什么需要的吗?
其中一个胖点的男生指着柜台里一部新出的大屏手机问我,能不能拿出来让他们看一下。
“这是新出的,五千多”,我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打量他们,手都没有动一下。果然,在我报完价钱后,这三个男生摆摆手说不用了,也没再磨蹭就走了。
“小敏,你怎么能这样做生意呢?”老板在身后不满的对我说,“你不让客人看,人家怎么买?”
“姐,他们是不会买的,你看他们穿的,像能买得起咱这牌子手机的人吗?”我不屑的撇撇嘴,“你都卖这么些年了还看不清啊。”
老板貌似有点生气,过了好大一会才对我说:“照你这个样子,一部手机也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是因为来的人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偷偷翻了个白眼,没再理她,靠在柜台上玩手机。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对我满满的恶意”,我对着微信上的朋友说。
他很快回复:如果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你有恶意,那一定是你对这个世界有着敌意吧。
“小敏,小敏”,老板又在叫我,“喊你都没反应,也不知道你平时咋看柜台的!”
(二)
辞职后没几天就收到了我哥的电话,肯定是打电话来骂我的,我当作没看见。过了不一会,电话又打过来了。我哥果然劈头盖脸把我凶了一顿,说我不好好工作也就罢了,还得罪人家,让小鹏哥脸上都不好看。她自己人品有问题还怪我啊,我在心里嘀咕,没敢说出来。
“过几天雯雯结婚,咱叔他们先回去了,你过两天坐我的车回去”,我哥说。
“结婚?这么快?为什么要回去办啊?”我有点诧异。
“她对象的老家也是咱那儿的,说是想回老家办,人多热闹。”
雯雯是我二叔家的女儿,比我小一个多月,从小我们俩一起长大的,就是后来联系的少了,没想到这么早就要结婚了。
在我和雯雯都很小的时候,我叔就在这座城市上班,雯雯和她妈妈在我们老家,县城旁边的一个小镇上。我们俩的学前班、小学、初中都是在一个班里,我们俩学习都不差,她稍好一些,我性格比她开朗,两个人都很招老师喜欢,常说我们俩是对“姐妹花”。我和雯雯好的如胶似漆,连寒暑假都天天腻在一起。她不爱出门,我就每天去找她,晚上跟她睡一张床,一起听周杰伦,讨论班里的男生、喜欢的老师。
初中毕业后,我和雯雯都考上了县一中,但是开学的时候她没有去报到,因为她家搬去了省城。开学前那个暑假,就听她说起好像要去省城上学的事,兴奋中带着忐忑。“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万一他们都排斥我怎么办?”她问我。
“没事,我们考一个大学,报一个专业,到时候又能在一起了”,我安慰她。
“嗯,好”,雯雯开始很兴奋,“我开学后给你写信,你要记得回。”
“嗯,等你到了那里,打电话告诉我地址,我记下来。”
这些话不只是安慰,那时候的我们确实是抱着这样一种信念的,相信分离的人终会相逢,跨越时间后的我们依旧关系如初。
我和雯雯的信件往来保持了一个学期,新环境不如她预想的可怕,反而轻松简单,她交了新朋友,日子过得丰富多彩。县一中里有我诸多同学,我的性格又一向强悍,除了住宿的条件差点,生活也是如鱼得水。
过年的时候,二叔一家回来,我听到消息后兴奋的跑去找雯雯,见到她后却迟疑的没去抱她。雯雯的头发长了,扎着马尾辫,好像皮肤也白了,围着大红围巾,笑意盈盈的站门口正跟邻居说话,整个人利索又干净,与周围乱糟糟的街道和灰暗的房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敏”,雯雯看到我开心的向我走来,“我还说一会去找你呢,你放假几天啦?”
“我听到消息就过来了,我妈来喊你们吃饭呢”,我忘了刚刚的迟疑,抓着她的手晃了晃。
邻居跟二婶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雯雯刚去半年就跟城市里小姑娘似的,都不敢认了……以前看着比小敏黑,现在比小敏白多了……还是城市好……”
雯雯以前话不多,这次回来却显得开朗又大方。镇上的人互相都认识,见她回来了,不免要多问几句,她跟那些人说话的时候,我插不上什么嘴,只在一旁听着,便显得沉默了许多。
我并没有意识到跟以前的不一样,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妈对我嫂子絮叨:“你看人家雯雯,小时候连喊个人都不敢,现在可会说话了,再看看小敏,小时候都夸机灵,现在跟榆木疙瘩似的……”我本来看着电视,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她们说话,听到这些却忽然心里一惊,这些日子潜伏在心里的略略不适都忽然放大,有点不知所措。
“她在城里,见得多,我二叔又是文化人,咱哪能跟人家比……”,嫂子附和着我妈。
后面的话我没听进去,说我困了去睡觉,我妈和嫂子像是没听到似的,连句回音都没有,仍在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再开学的时候,我和雯雯就没有互相写信了,那个时候高中生还都没有手机,这样就几乎断了联系。
文理分科后我随大流选了理科,成绩大不如前,物理、化学越来越听不懂,半年后又去了文科班。考了几次,成绩连中游都排不上,努力过一段时间后仍没有起色,我更没有学习的心思了。
二叔偶尔会回来几次,但雯雯和她妈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听她妈说刚开始雯雯放暑假的时候还闹着要回来,但是她们学校组织活动要出去玩,还要上辅导班,回来住了两天后就急匆匆又回去了。当时我还没放假,还是事后听别人提起才知道她回来过。
听说雯雯学习成绩更好了,还拿了什么奖。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内,她本来就成绩偏科严重,理科非常好,文理分科对她来说是好事,不跟我似的成绩太平均,一分科就显不出来任何优势。
高三的时候,我的成绩已经在班里处于下游水平了,有的老师甚至记不清楚我的名字,班主任也对我持放任态度。我谈了两次短暂的恋爱,去过几次网吧,然后就稀里糊涂的参加了高考。
在高考成绩下来之前,我一直不肯面对这个事实,打心眼里抱有一种侥幸,觉得自己以前学习成绩还算不错,考试时能答的题也全部答上了,字写得还不错,或许能得一个不错的分数。其实,在我高中的最后两年,我一直不敢认真的思考自己的当下或将来,只抱着一种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度日。有时心中忐忑,便用更为轻浮的态度、更加无聊的活动来填满,不让自己有思考的空隙,以此来躲避内心的不安。谈恋爱、去网吧、熬通宵等等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做出的决定,结果也只是让日子更加偏离既定的轨道,直到看不清脚下的路,只凭着最简单的本能、最肤浅的快乐跌跌撞撞前行。
高考成绩下来后的漫长暑假逼迫着我去正视自己的生活。高中住校后仅一个月回家一次,与家里人交流不多,家人也不过分关注我的成绩,总以为我跟初中时差别不大,高考分数下来后的接连几天,家里气氛压抑到极点,我爸每天不停的抽烟、叹气。连三本线都达不到的分数能去的学校,我自己心中有数,却羞愧的说不出口,只得看我爸接连着给二叔打电话,问我能去什么样的学校。
同时,我也知道了雯雯的考试成绩,比我高出来接近一百五十分。二叔给她选了上海一所有名的高校,连我这种无心学习的人都听过那所学校的名字,知道雯雯报的建筑学是那个学校最有名的专业。在断断续续听到这些消息后的日子,我每晚失眠,开始思考今后的人生,却已经找不到方向。
不久之后,我高中的好朋友告诉我,她要去一个厂子打工,给我说了待遇和工资,我有点心动,询问爸妈的意见。父母的钱来之不易,花大笔钱去读一个不怎么样的职业学校,我也于心不忍。我爸听完后沉默很久,只问了我一句话:“你想好了吗?”
我点头,说“嗯”。
跟朋友去厂子之后才知道干的活跟油漆有关,厂子里整日漂浮着油漆刺鼻的味道,刚去那几天很不适应,闻到想吐,过了一阵子后反倒闻不到了。听厂子里的老员工说,就是因为整天接触油漆对身体不好,所以工资才那么高。我听了心中有点不安,跟朋友说起这件事,朋友的回复是“都说对身体不好,谁知道呢?都是瞎说的。再说了,以后的事考虑那么多干嘛,咱现在多挣钱点才是真的”。
干了两个多月,拿到工资后,我厚着脸皮给家里打电话,说我不想干了。这种枯燥而机械的人生看不到一丝希望,我宁愿去最烂的学校读最冷的专业,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我想着,奋力一搏总好过如死水般熬着日子。
等我进入学校复读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了,我珍惜着重新获得的读书机会,成了班里最用功的学生。而这种状态持续了也不过两个星期而已,我的大脑和身体已经习惯了以前无所事事的日子,立下的豪言壮语怎么也抵不过一颗懒惰的心。
毫无意外地,第二次高考成绩只比第一次高出不到二十分。我爸也没脸再给二叔打电话询问上学的事项,我自己草草选择了省城一个职业学校。
三年大学生活过的比高中更加放荡不羁,而我不止身体上习惯了这种日子,思想也愈加肤浅,是我自己可以感受到的肤浅。就像,我明知嘲笑努力的人不对,但我打心眼里瞧不起班上那几个努力的同学,在这种破学校里还装什么积极?高考前干嘛去了?进了这种学校还幻想着以后的飞黄腾达,做梦吧。
我一直有雯雯的QQ,却几乎没聊过,每次看到她的状态更新都让我心里一阵难受。她获得奖学金,参加各种活动,去各地旅,熬夜作图……种种事情都离我的生活太远,仅存在于我的想象中。我曾想把她屏蔽,却还是没有,甚至我每天有意识的去看她的状态,内心受到的丝丝痛楚有点让我上瘾。
后来我毕业,忙着和同学们一起找工作、换公司。我也是在与我妈打电话时听到雯雯要出国的消息,她要去英国继续读硕士。不久之后,我就在空间看到了她晒的照片,一片英式建筑前的她笑得纯净而灿烂,遥远得好像跟我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再后来,我的日子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断重复着直到现在。雯雯毕业后回国,在上海一家设计院工作,男朋友是她大学的师兄,现在仍在那所大学读博士。
(三)
接到我哥的电话第二天就在微信收到了雯雯的消息,问我回不回老家。
“还得工作呢”,我违心的回复她。
“请两天假嘛,我都要结婚了,回去热闹热闹,你还没见过你妹夫呢”,雯雯语气轻快的跟我说。
我心里一阵轻松,说不出的有点开心,让她发婚纱照给我看。
没几秒钟,雯雯发过来一条现在流行的电子邀请函,说让我凑合着看。
我点开后仔细看着照片,是在海边拍的,海水清澈得近似于蓝绿色,白色的沙滩,新郎虽然没有很帅气,却阳光高大,两个人都笑得开心爽朗。应该是在海南拍的吧,我心想。看完一遍后,我又仔细看了一遍,在一张照片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黑人船夫,那,应该是在国外吧。
“婚纱照在哪儿拍的?挺漂亮的”,我问雯雯。
“马尔代夫,两个月前去的,都晒成狗了”,雯雯回答,还发了一个黑色的表情过来。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压抑,没再回复她,只发了一个表情过去。过了几分钟后在淘宝搜了搜去马尔代夫拍婚纱照的价格,不过三万多,也没有很贵嘛,我松了一口气。
后来我还是跟哥哥一起回家了,他开的老板的车,说我二叔一家人已经提前回去准备了。
“她在酒店里出嫁吗?”我问我哥。
“雯雯想从酒店里走,咱二叔想让她从老家院子里出嫁,还没定呢”,我哥说。
他们家院子已经好几年没住过人,那得收拾多久,我暗想。
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院子里很空旷,打扫的非常干净,还贴上了双喜字,没等我开口,我妈就说,后天雯雯从这里出嫁。
我有点诧异,但也没说,就去堂屋放下东西。哥哥结婚后,房子不太够用,因为我不太经常回来,就把我的床就放在堂屋了。刚在屋里坐下没一会,就闻到一股塑料的味道,熏的头有点不舒服。
“妈,外面烧啥呢?呛鼻子”,我冲着屋外喊。
“不是外面,咱家里”,我嫂子从外面推门进来,指指炉子上的长烟囱,“前几天烟囱坏了,咱爸贴的塑料布,一烤就化了。”
“烟囱咋坏了?换个新的啊”,我说。
“咱爸看去年的烟囱还能用,今年就没买”,嫂子说:“不用换,凑合凑合用吧,习惯就没味了。”
家里烧蜂窝煤,冬天就在上面支个长烟囱取暖,但根本形同虚设,屋里还是冷的跟冰窖似的,我的手背都冻的发红。
“你侄子一直睡你床上,有天早晨喊他起床,咋都不起,死活拖起来后就直说头疼,我才知道是中煤毒了”,我嫂子絮叨着说,“还好坏的窟窿不大。”
我心里一惊:“你们在家可得小心点,千万不能马虎。”
雯雯要出嫁的新房是堂屋的套间,她在出嫁前一天住一晚。我妈说,幸好炉子就在套间门口,不至于屋里太冷。
我回家第二天带我侄子去邻居家玩,回到家的时候就听到堂屋里一阵笑声,我妈说,雯雯和她的几个伴娘都在屋里布置呢,让我去帮忙。
“小敏你回来啦?不是说得上班吗?”我刚一进屋,雯雯就热情的冲我打招呼。这么冷的屋子,她只穿着一件抹胸式的婚纱。
“请了几天假”,我对她笑,“你结婚,我能不回来吗?”
“我就说嘛”,雯雯坐在堂屋的床上一边跟我说话,一边戳她身边的女生,“你可慢着点,别扎着我!”
“知道了,大小姐,就你事儿多”,那个女生头也不抬的回答。
二婶从堂屋推门进来,对我说:“小敏回来了啊,你看你妹妹事儿多的,婚纱是定制的还怕不合适,非得再加个暗扣,哪儿那么容易掉。”
“加上保险点”,我对她笑笑,屋里东西堆的满满的,我竟然找不到地方落脚。
除了雯雯外,共有四个女生在,都打扮的光鲜亮丽,有的在吹气球,有的在扯红绸带,互相说着话,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我在我自己家的沙发上,居然觉得有点尴尬。
“来,帮我吹气球”,雯雯招呼我。
我过去拿打气筒,还没吹完一个,我妈进来了,也过来一起帮忙,我觉得轻松了许多。
“你结完婚去哪里玩啊?”我妈跟雯雯聊天。
“不出去了,婚假也没几天了,最近折腾得我够呛”,雯雯正在试穿婚纱,“前一阵子拍婚纱照就顺便玩了几天,兜里也没钱了。”
我二婶接过话去:“婚纱照去美国拍的,花了十多万,要我说,就是浪费钱。不过,结婚嘛就图个喜庆,小孩愿意出去玩就玩吧,一辈子就这一次。”
二婶嘴上说着浪费的话,语气里却带了一股盛气凌人。我妈没再接话,我也没说话。我爸妈辛苦一年也挣不到十万,我现在的工资也不过一个月3000而已,我有点酸涩。
雯雯插嘴说:“哪儿那么贵,那是帮别人买东西了,人家还得把钱打给我了呢。”
到傍晚的时候,房间基本布置完毕,像所有婚礼的拍照房间一样,带着有点俗气的喜庆。二婶一边念叨着“要是夏天就好了,回去办个草坪婚礼多好看”,一边又高兴得合不上嘴。
晚饭的时候,雯雯一家和伴娘都去县城招待客人了,我爸和我哥也去了,我侄子闹着也要去,却因为人太多把他落下了,还在屋里哭了好大一阵。
我妈问我身边有没有合适的男生,也该找个对象了。我摇头说没有。
“咱也不能太挑,找个差不多的就行”,我妈又开始絮叨:“人跟人没法比,咱过好自己的就行”。
我没接话,她又开始说:“要不,过年的时候,在家里相几个看看?现在家里也有几个不错的小伙子,还有人说想给你介绍来着,我也一直忘了给你说了……”
“然后呢?在家里结婚,在家里生孩子,一辈子都出不去了。”我有点生气,说话也有些冲撞。但我妈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四)
雯雯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二婶和伴娘都在县城宾馆住,第二天一早雯雯开车去县城接化妆师,她们再一起过来。雯雯洗漱好穿着她的棉睡衣坐在我床边跟我说话,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粉色,喜欢小兔子,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时间在这些年只是给我们开了个玩笑,我和她仍旧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姐妹,但她一开口,我就知道,现实中的时间是一分也不少、一分也不多的,切切实实地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每个人独有的印记。
“等你放假去上海找我玩吧,房子刚装好,你去给我温锅”,雯雯很自觉地把她的双脚伸到我被子里。
“好啊,等我有空了就去”,我附和着她:“你工作忙吗?”
“就是做项目,忙的时候能忙死,闲的时候也挺闲的,想辞职再上两年学,你呢?”
“我就那样呗,在小公司给人家轮换着打工。”
“你不能这样啊,要不学个东西?学个摄影或者考个证,做点专业性的工作。实在不行考个公务员,很多基层岗位也招大专生的。”
我心里有点不快:“去基层?还不如直接回家呢。”
“不是那样,你可以选个工作地点还不错的,工作后还可以继续读在职。”
“嗯,回头我看看。很晚了,你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我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催促她去睡觉。
等到房间的灯全熄灭后,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农村的路灯定时就灭,屋里一片化不开的浓黑,时不时有狗吠声传来。在床上胡思乱想很久都没有睡着后,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了。屏幕上有未读的微信消息:明天要参加发小的婚礼,开心吗?
“说不上来,替她开心,又有点难过”,我回复。
“是嫉妒了吧?哈哈。”
“哦,是吗?”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呀,习惯就好了。”
“只能习惯了?”
“反正你又改变不了。”
“哼,我回去要好好努力。”
“放弃吧,就你那性格,也就喊两天口号。再说了,都这么大年龄了,你还能折腾得起来?”
是的,一个陌生人都能把我看得这么透彻,我就是这么浅薄的一个人。这些年,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差距呢?如果我们一直从未分开,如果当初是我去了省会,如果她没有与我断了联系,那么,现在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越想越睡不着,还闷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我打着手机上的手电筒去上厕所,看到套间的门没关,睡前我妈还特意叮嘱过,开着门能让热气进去一些,套间里漆黑一片,很安静,看来雯雯早已睡着。
卫生间在院子里,空气清冷,出去一圈把人冻得透透的,再回到室内的时候,被闷热的气体一冲,头就有些发懵。从外面一进屋,就闻到了刺鼻的塑料味,果然在屋里待久了就闻不到了。
我过去拨弄烟囱上的那块塑料布,却不想被烤化的塑料一碰就软了,被我戳了个窟窿。我耳边又想起嫂子说的,侄子差点中煤毒晕过去。我打着手电筒去套间里的抽屉拿胶带,听到雯雯在睡梦中清嗓子的声音,便放轻了脚步,拿到胶带后就退了出来。睡梦中的她也一定是很幸福的吧,不像我,经常梦靥,在另一个世界也是软弱不堪。
一氧化碳是无色无味的,我学习不好也记得课本上这句话,但我站在炉子前却感到自己闻到了难闻的一股气味,甚至感觉头脑有些发胀,心脏砰砰跳得有些快。
前几天一直有雪,煤球放在院子里受潮了,肯定烧得不旺吧。我把烟囱上的原有的胶带全都拨弄掉,甚至有意无意的把窟窿弄得更大,然后站在炉子前发了一会呆,拿着胶带轻轻钻进了被窝。
这一次,我很快入睡,睡得是前所未有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