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十二人面目扭曲,如遇上了狂风骤雨,各自身周激起了一道道向上腾起的气旋。然十二人之外却是风平浪静,好似和他们是两个世界一般。
真气流转了数圈之后,只听“噗”的一声,苏客终究是修为尚浅,抵抗不住,好似这真气组成的大气环有一块破了一口,苏客立时被激射出去。
诸人真气一卸,同时落凳,苏客则震得直飞身砸到了旁桌上,只听“咔嚓”一响,那板桌裂为数截。
苏客紧捂胸口,本以为他要血吐当场,殊不料苏客强压了一口气,鼓了鼓嘴朝身后草丛吐了一口口水一般,轻松盘膝,双掌提气,挽回了些许颜面,而他方才吐的分明就是鲜血。
所幸并非是十一人的真气尽数打在了他一人身上,而是成了一个突破口,向他这方向散了出去。若是当真全都击在了他一人身上,岂能让他有此闲心去顾及什么颜面,那是非命丧当场不可。
“三弟……”
柳回舟和肃青山同时关切道。
“你们欺人太甚。”
这话说的,明明最先发难的是他自己,到头来伤的也是自己人。
这便成了欺人太甚的理由,诚然欺人不成反被人欺,却也说得上“太甚”二字。
“你这叫自食其果,技不如人便乖乖下桌待着去,不自量力,还坏了我们比拼内功的兴致。”
真虚道长被他破功颇为扫兴道。
“臭道士,你瞎说什么大实……”
险些出口,转口道:“瞎说什么大话,兄弟们替刀王报仇……”
旁的弟子霍地起身……
柳回舟方才自管性命不顾三弟死活将真气向他导入,不免心虚,这时意欲将所有视线和怒火都向真虚道长身上引去,明哲保身,
莫少言恼怒此人点破自己挑拨真虚道长和南山关系,反将一军,微微笑道:“你们这才叫仗势欺人,虽然我也和道长有过节。但是非分明,方才分明是你自己人下的手,理亏在前,若想以多为胜,我们金兰城的兄弟也不会坐视不理,定要出来主持公道。”
各人都是要站在公道正义的一方,斥责对手是在倒行逆施,大逆不道。
不意真虚道长并不承他的情,笑呵呵道:“区区几个小喽啰还用不着请帮手,莫城主你还是省点力气,留着夺剑吧。”
“各位兄弟不可意气用事。”
盟主牧远调停纷争永不缺席,这是他作为盟主唯一要办的正经事。
肃青山伸手拦下叫嚷的弟子冷冷道:“这笔账迟早是要算的,但在宴席上多少不便,也要给空悟禅师三分薄面。”
言下之意,那是场地不行,看在了主人面上,不与计较。
其实心下也并无胜算,况且夺剑才是第一要紧之事,彼此找个台阶下互不为难。
牧远调解厉声喝道:“诸位兄弟,且当是切磋消遣而已,莫要动怒伤了和气。各派皆是武林大派,理应同气连枝,同舟共济。各中恩怨待得查明之前谁也不得私自而决。”
无命无伤无痕三人静看热闹,南山看着这些人没有好脸色。
快先行举起茶杯不嫌事大,吟吟笑道:“诸位都是英雄豪杰,今日前来皆意在剑上而非桌上。在下不才,以茶代酒,替道长赔罪一杯。”
“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让你代罪相赔?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柳回舟护在苏客身旁忿忿道。
“敝人自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事自然义不容辞,岂关乎身份高低?”
真虚道长瞪了快先行一眼,恼怒道:“少在此装腔作势,老道有什么罪要你来代赔,摆明用心不良。”
快先行被他揭穿,干笑几声。
莫少言趁人不备,提筷直取盘中大肉。
无命闻声,灵耳一动,嘿嘿笑道:“好一招乱中取食,混水摸鱼。四弟,真是孝顺。”
莫少言心下一惊,但听得“孝顺”二字,已然将兄弟之情变为了父子情深。
这乱中取食也成了孝敬大哥的意思。他这次算是搭错了贼船,心中懊恼,真是酒肉兄弟不可乱交,否则满盘皆输。
料想自己怎也是堂堂一城之主,若不是为了复兴金兰城何至自取其辱纡尊降贵的来讨这三位伪君子的好?
心有怒气,哈哈冷笑道:“是为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尊你一声大哥,那是看你还有些本领。你也莫让小弟难堪,同为君子该留有君子风度,徒惹旁人耻笑。”
他“笑”字一出口,柳回舟不禁哑然失笑道:“逍遥四君子怕是又要改为三君子了。哈哈哈……这年头真是水浅王八多,君子凑一桌。罢了罢了,我们这些小人配不得与君子同桌。”
言罢,肃青山也笑着离席,旁桌弟子起哄大笑起来。
莫少言气得咬牙切齿,愤而提掌向桌面狠狠一拍,登时板桌裂为两半,菜碗杯盘洒落一地。
县老爷的大狗立时跳了过来,只叼起那块大肉便跑开。
余人起身望着那叼着大肉的黄狗,长叹道:“哎,好好的宴席全叫这君子一人给独食了,可惜可惜。”
诸位都是英雄豪杰,虽是腹中有气,然气饱之说也属气话,不足为信。
气固然是要斗的,但再英雄豪杰也没豪杰到连饭都不用吃的份上。
是以各人各端了一碗,宁死不屈,侠骨傲然的站成一排,大口划食。
此等场景好不逗趣,武林各派的英雄人物气节满满,暗中较着劲。宁为凤尾不为鸡头,谁也不甘与弟子下桌,并排吃着白米饭。足见禅师有先见之明,特意强调了,米饭管饱。
“咚,咚咚……”
随之寺中钟声如洪,震响天地,各派弟子和游客如潮向钟声涌来。
只见五尺高台之上,空悟禅师已沐浴更上了新衣,一颗油光瓦亮的光头在佛光普照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空悟禅师精神抖擞,一对双目神光湛然,左手拄着镂空金头禅杖,右手竖掌躬身下拜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和武林同道不辞劳苦驾临敝寺,真是让敝寺蓬荜生辉……”
说完空悟禅师顿了顿,眼睛向台下最前的一位僧人瞥了一眼。
原是那僧人手中写好了发言稿,禅师已然忘了说辞,幸好早有准备。
虽说已备好,然距其身前也有数丈之遥,若然不是禅师目光如电,实非常人可视之,台下亦无人觉察,可见其神光不是一般的湛然。
空悟禅师瞥了一眼后,续道:“今日有此神剑开光一事,全是应了各位江湖朋友之约。这祝融神剑的剑刃传说乃是上古火神祝融身躯所化,加以天外陨星千锤百炼,历经九九八十一年方始打磨而成,自此剑刃剑鞘合体,当世无二。
这神剑本属天物,几经辗转最后落入了幕青松幕大侠之手。本寺承遗命负责看守保管此剑,实是以武林安危着想。为此敝寺多年来屡受其扰,招致无数心怀不轨之徒的惦念,更有多名寺中弟子为这神剑丧命。
敝寺之所以承受这些苦楚,真真切切是为天下苍生着想。以老衲看来,这神剑实是不祥之物。可不能有失幕大侠之遗托,并非是敝寺有意强占此剑而不复归于主。
更有无耻小人在背后恶意中伤说我南隐寺持剑敛财,委实让人心寒。
今日当着天下群雄之面,老衲亲允,若是幕家后人能取神剑,老衲愿双手奉上,物归原主。
若是原主无力持有,大可让天下英雄同来取剑,由更强者继续代为保管,直至原主有力能持为止。
试问敝寺此等做法合乎武林规矩否?合乎各位英雄心意否?”
空悟禅师娓娓道来,将这些年受到的委屈所承载的大义讲的入情入理,全然为公不为私,兼且顾及到了武林各派的心愿。
台下各派弟子纷纷夸赞禅师做事公道,胸怀宽广。
南山在台下听了心中甚慰,想着总是自己占得了先机,于神剑更近一步,不觉会心一笑。
莫少言躬身抱拳向空悟禅师拜道:“禅师真是用心良苦,一心为武林造福,我们险些误听奸人之言,惭愧惭愧。”
空悟禅师双手合十回礼道:“莫城主缪赞,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理应由我南隐寺来承受这世间的种种罪孽。”
“哈哈哈……既然你南隐寺视其为不能承受之罪孽,那不妨让我们逍遥三君子,不四君子来替你承受吧。”
无命朗笑一声。
莫少言本还以为方才宴席上言语间冲撞了这位大哥已然被除名在君子之外。却不想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这位君子之腹,低估了君子的度量,大为意外。殊不知无命只当他是取剑的砝码,用之则取,不用则弃。
空悟禅师循声望去,然见是一位年长的瞎子也来凑热闹,便也未施礼,直言道:“这位施主,世间罪孽深重,恐你已年迈身残,无力承受。”
“禅师真是宅心仁厚体贴入微,说的甚是。老了残了就不要出来瞎……掺合,回家颐养天年多好。”
柳回舟故意将“瞎”字字音拖长,突显其缺陷,讥嘲之意甚浓。
话音方落,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白光一闪,却是一枚白色棋子打在了柳回舟的牙齿上。
柳回舟一捂嘴竟摸出了一颗门牙,正欲发难,书画君子无痕将判官笔转了数圈,在人群中舞的虎虎生风。
转腕一收哈哈笑道:“妙极,妙极,瞎子瞎的是眼,嘴欠的人瞎的是牙,缺的却是口德。这样一来便登对了,哈哈哈……”
肃青山无意贸然出手,拉住了柳回舟,莫少言身后的白狐不觉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
“诸位既然都有承受天下大任之心,禅师说的明白,大可以武而决,技压群雄者,自是有能力替原主人保管好神剑,何必多费唇舌?”
快先行狡黠笑道。
“这位施主说的倒是简单易明,神剑便在于此,天下英豪自可来取。”
空悟禅师言罢和快先行躬身施礼。
各派弟子交头接耳说的好生热闹,心想谁能技压群雄夺得神剑?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人厉声喝道:“老秃驴,你好歹毒,以神剑为饵,挑起各大门派的争斗。削弱各派势力,好让你南隐寺一家独大,坐享天下第一大派之名,真是煞费苦心,我可有说错?”
跳出来的正是真虚道长,也只有他敢这么公然的叫骂了。
他这话对也不对,是站在自身的角度来看,可没有换位替空悟禅师思考。
各派弟子听了立时一阵骚动。
空悟禅师见是真虚道长,正要找他算账,现下却污言秽语的自己跳了出来,饶是他再有修养也不禁勃然大怒,将禅杖往台上一顿,怒喝道:“贼道人,你杀我门下弟子还未与你清算。今又在此一派胡言,坏我佛门声誉,阻扰神剑开光,不请自来,我倒想问问,你是何居心?
这神剑开光是为了让天下英雄共同观摩,非我一人所有。乃是各派武林中人的一致要求,这神剑若不是受了故人遗托,老衲才懒得去管,谁有本事尽管拿去。”
空悟禅师说的愤慨而憋屈,句句也是实言。神剑是受了遗命代为保管,深藏十多年不出为的就是怕引起武林争斗。可面对江湖的各种流言蜚语逐年增加,更为重要的是连自己的徒儿南山也这么质疑自己藏了私心,这如何能受得了?
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骂名,还不能让人理解,心下便想着索性将神剑开光,让他们这群人死了取剑之心。还我佛门清白,亦让南山明白为师确然是一片苦心。不意又被这道人曲解用意,如何能不让他着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