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尔,草原的天空是什么样子的,也是像我们现在看到的景象吗?”海棠躺草地上,眼睛望着星空,头发都已经乱了。
“一样吧,穆达告诉我,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天,我们八部人走到哪,长生天就会跟到哪,海棠,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八部,我的巴格图也应该长大了,可以带的动我们两个人。”阿穆尔躺在海棠旁边,草地上的露水很重,他的头发也已经被打湿了。
“我才不稀罕你的马,我想飞。你看这些星星多美,我要是会飞的话,我就可以飞到天上去,去看看天河,荧惑,龙光,斗牛,天井,紫薇,北辰是不是真的都住着星君,还是如风骗我的。”海棠说道
阿穆尔转过身,他来南淮已经两年了。来的时候穆达告诉过他,他会在那边遇到自己所喜欢的人,阿穆尔一直以为穆达在骗他,那不过是看他伤心难过安慰他的话罢了。可那天在安军寨看见海棠后,阿穆尔好像觉得穆达又没有骗他,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皮肤这么白,好像冬天的冰雪,跟他之前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八部的女孩子腮上大都被风吹的通红,虽然骑马的时候也很好看。
南淮的夏夜很清凉,这里似乎有流不完的水,护城河里,后花园的池子里,宫里面大大小小的鱼池,还有钦天监门口那口铜制的大水缸,里面都装满了水,不用像八部一般需要到处寻找水源,这里的风也不像草原上那么急,这里的酒也不是那么烈,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同,即便阿穆尔已经来了两年了,除了对海棠还有这钦天监熟悉一点外,其他的一切都还很陌生。
海棠转过身来,看了看正在盯着她的阿穆尔,笑着问道,“阿穆尔,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带你回草原,我想回家,那里有阿爸,还有姆妈,还有穆达,可我又怕回去,我怕我回去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阿穆尔翻了个身,顺手揪了两根马尾草下来。
“很简单啊,我呢去求陛下,让陛下派人送我们去,我可以在草原住一个月,陪你骑马,我也要一匹马,然后你再跟我回来,再到钦天监住一个月,我再约上如风,还有焱哥哥,我们一起到宫外面去玩,我很久没有出去玩啦,你想不想出去玩?”
“想,可我们出不去啊,宫门有侍卫把守,即使是如风也出不去。”阿穆尔悻悻的说道。
“我有海棠金牌,陛下说过,见金牌如见陛下,他们会让开的。”
“你可别说了,上次你带我们想出去,守门的侍卫通知了陛下,害我们闭门思过了三天。”
“哼,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找怀洲哥哥,他也有金牌,而且怀洲哥哥功夫很好,我叫他在前,谁敢拦我,我就叫怀洲哥哥要了他的脑袋。”
阿穆尔不是很喜欢李焱跟李怀洲,因为他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大成的皇子,将来有一天,或许他们都会战场上遇见,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又会不会等到那一天。阿穆尔尤其不喜欢李焱,因为三皇子根本不把阿穆尔放在眼里,“海棠,如果有一天,我跟你的几个哥哥打起来,你会帮谁?”阿穆尔问道。
海棠哈哈一笑,“我呀,谁都不帮,看你们打,谁打赢了,我就叫他送我一车糖梨,我想吃很多很多糖梨。”
阿穆尔有点泄气,“海棠,穆达跟我说过,我们八部的男人要是遇到喜欢的女人,就一定要告诉他,我是喜欢你的,我告诉过你,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我就娶你为妻,做我阿穆尔的新娘,未来的八部族母。”
“我才不要做什么族母,听上去好老啊,”海棠笑着看着阿穆尔,那张脸在星空下是那么清晰,眸子中闪烁的光似乎将这星河都要比下去。“阿穆尔,你的马要是会飞,我就嫁给你。母亲对我讲了,我嫁给谁那要看陛下的旨意,连我母亲都做不了主。我认识的人里面,要是陛下能让我挑的话,我要么嫁给焱哥哥,要么嫁给怀洲哥哥,实在不行我就嫁给如风,哈哈。 但还是焱哥哥最好,我要让他带我去海边,我还没去过海边,听说大海跟着星空一样无边无际,里面还有很大很大的鱼。”
“我也没见过海,但穆达跟我说过,从八部一直往东走,走到天的尽头,就可以看到海,海里面都是咸水,海边的石头上全是盐巴,要是八部也有海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有吃不完的盐巴,再也不用拿羊羔跟你们换了。”阿穆尔想起这些,心里更难过了,“海棠,我想抱你,你能让我抱一下吗?”
海棠一个骨碌站起身来,往远处跑去,“哈哈,来啊,来抓我,抓到我你就可以抱我啦。”
月夜下,钦天监外面起了风,两个少年在空旷的草地上笑闹着,不远处的钦天监偏殿中,李如风正在完成他的父亲布置给他的四卷功课,旁边的两张案椅空着,人已不知去向。
“雅克萨,准备两顶帐篷吧,把客人带去,没有我的命令,除你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去。”阿穆尔吩咐道。
“是”,雅克萨回道,他看了阿穆尔一眼,那个姓风的人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一直以来,阿穆尔如父兄一样待他,也同样如父兄一样对待八部的所有人,雅克萨明白,如果不这么做,今年冬天是肯定过不去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几队人马忙前忙后终于将帐篷支了起来,里面点上了炉子,女人们进进出出布置好一切,又都退出来了,雅克萨牵着马车,走进帐篷里。
南边的马车与八部的不太一样,八部的马车没有顶,而且很宽,可以装的下一家老小的所有东西,有时候连一些小羊羔也可以装上带走,而那边大成的马车则显得小了很多,上头安了一个带顶的车厢,一般只能坐下两个人,随身的东西都用木箱装好,放在车厢后面,就这点东西,有时候还会安排两匹马,一些南淮城有钱的人家,还会花钱用黄金装饰车厢,这些在雅克萨眼里,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把金子花在这些东西上面。
帐篷里的地上被马车压出了两道很深的车辙,车上人一直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坐在里面。雅克萨正准备掀开帘子,车上的人自己却掀开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如风。
李如风看了雅克萨一眼,也大致猜出来了他的身份,可他从来没有见过八部的人,也不知道应当是什么礼节,于是他只好略施一礼, “在下李如风,拜见将军阁下”。
阿穆尔已经命令设立大帐,就算当成客人看待了,于是雅克萨回道,“我是阿格萨多雅克萨,大汗的铁卫,大汗命我将你们视为上宾对待,你们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将,但不能出这个大帐。”
李如风早有准备,“在下明白,只是除我之外,车上还坐着在下的姐姐…..”
“你放心,我们大汗叫人拉了两顶帐篷,你们各住一顶。”雅克萨爽快的回道,“你们还有什么事情,都说出来,我马上去办。
“别的暂时没有,只是能不能安排一些热水,我们这一路条件有限,我倒是无所谓,我姐姐想沐浴一下,还望将军谅解。”
“这…”雅克萨有点犹豫,要照往常,这点小事不用雅克萨发愁,但今年八部干燥异常,布尔塔河的水位都下降了不少,有些草场也都干掉了,现在留的水除了正常开支用的之外,有剩下的都是给大汗跟伊萨预备下的,要再想取水,还要再派人跑一趟布尔塔河。用就用吧,大不了再派人取就是。“那你们等下,我这边让女人们准备下热水澡盆,请我们尊贵的海棠公主沐浴。”
听到海棠的名字,李如风没有很惊讶,风林安应该都跟阿穆尔讲了吧,到现在对阿穆尔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应该也是藏不住了吧。“那就劳烦将军了。”李如风说道。
“给,”雅克萨递给李如风一只小骨笛,“这是骨笛,你只要一吹,我的狗就能听见,他会跑去找我,帐篷里有水跟食物,你们可以自用,我已经叫人将两顶帐篷做了个侧门,用板子连了,你们可以走动。”
李如风接过骨笛,这看起来应该是狼骨做成的,边缘都已经磨得圆滑了,不知道带在身上多长时间了,“多谢将军。”
“好,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千万要记住,不要离开帐篷,大汗已经下令,私进帐者斩。”雅克萨做了一个割颈的动作。
“在下明白。”李如风回道。
“那就好。”雅克萨转过身,挑起帘子,出了帐篷。
“如风,你过去吧,我这边想一个人待一会。”雅克萨刚出了大帐,车上传来海棠的声音。
李如风沉默了一会,他实在不知道跟海棠再说些什么,阿穆尔应该也不知道跟海棠说些什么吧,毕竟这么些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再也不是当年在南淮的时候了,“姐姐,阿穆尔应该不会过来了吧。”
“过来了又能怎样呢,海棠平静的说道,我又跟他说些什么呢,他现在应该不是以前我们知道的那个阿穆尔了。”
“但愿风林安能信守承诺,也希望阿穆尔跟怀洲明白我们的苦衷。”李如风说道。
“既然你不走,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路上风林安的人在,我没好开口,你应该明白。”海棠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虽然一直都在马车上,但风林安没有安排卧榻,应该是怕人多心吧。
李如风知道海棠要问什么,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姐姐问吧。”
“你知不知道风林安所讲的那些事情”
“姐姐,”李如风看着眼前的马车,想起了当年的很多事情,“那天我将你救出后,我拖着姐姐勉强出了西边的宫门就有叛军杀来,后来一队风骑过来救我们,一片乱战中,我也被人打昏,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南先生哪里,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我也不敢欺骗姐姐。”
“那你跟我说根据星图月相,今年八部大旱,明年大成将会有百年难遇的大潮,可是实情?还是你跟风林安早就商量好的事情?”海棠又问道
李如风苦笑一声“姐姐,我又有什么必要骗你呢,我能得到什么呢?我想要的不过是少死一些人罢了,难道这也不好吗?”
刷的一声,帘子掀开,海棠直直的看着李如风,“如风,我已经厌倦了,厌倦这些东西,焱已经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你知不知道,也许你当时就不应该救我。”
李如风看着海棠,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变,本来他以为,只要能小心一点,就能够跟海棠在这个小村子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虽然是以姐弟相称,但他觉得够了,这一生能每天看见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姐姐,我...”李如风话到了嘴边,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如风,这么些年你跟着我,你也很幸苦,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要再等我了,我人活着,心早已死了。我现在只想念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的时候,母亲还在的时候,我可以像只小鸟一样自由。
“姐姐,”如风说道,“如风能常伴姐姐左右,此生无憾,也无其他非分之想,君为君,臣为臣。有这无尽天象陪我,我也就够了。姐姐知道,钦天监在宫变之战中损耗殆尽,我父亲也提剑护驾,为的就是守卫正统,不至于纲常紊乱,钦天监的建立不是一代人两代人能建立起来的,武烈王攻破南淮,我父亲为前朝旧臣,正是因为看在烈王能结束乱世,才愿意带领钦天监继续述职。现在的大成钦天监里,尽是新人,尽是平庸之辈,滥竽充数者多,我的推算是不会错的。自古阴阳相生,而且今年月相甚大,史书载,望月既出,巨潮降至,前朝几次洪水都有月相异常的记载,钦天监的书我读过八成,这绝对不会有错。”李如风停了一下,海棠别过头去“姐姐,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可天下之人也都很苦,三十余年征战不止,烈王平定东南,一统九州,才过了几年没有战乱的日子,而如今八部大旱,必然牛羊减产,没有吃的,就算到时候阿穆尔不愿意打,其他人也会自己打。大成打完八部,开年入春,桃花汛一到,超过往年三成多的洪水一来,大成的东南就全没了,就算官仓里都是粮,水灾一起,瘟疫后至,到时候也是救不了人的。而我现在又不能明说,我要是明说,八部就会得到消息,会提前引发两边征战,我唯有相信怀洲,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处理好这件事情,这就是我为何叫王二兄去南淮的原因。”
海棠听完李如风的话语,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如风说的没错,可谁又错了呢,是阿穆尔还是李怀洲?还是李植,还是这天错了?
不知怎的,突然好想哭,不知道南先生那有没有让人流不出泪的药。海棠试着让自己不要哭,但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或许,至少阿穆尔会来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