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能走到最后的爱人，
余生都会是亲人。
1.
叶坐在T26公交上。
车，开出合泰路中已经六七站了。抬手看表，八点整。车子已经要上开上天元桥了。
每周末，叶都这样，踩着最后一趟T26，从方那里回宿舍，整整一年。叶有些厌倦了，不光是每周相似的行程，还有和方在一起的谈话，每每都不过是那几句话：
“今天忙不忙”
“记得吃早餐”
“中午有没有睡”
“别玩手机，早点睡”
......
叶很清楚，她和方的感情进入了厌倦期，至少，她有些厌倦了。
在一起太久，叶已经不像当初。那时，叶喜欢和方呆在一起，哪怕不出门不吃大餐不看电影，也觉得很满足，她只想多看看方，多抱抱他。
同时，叶也很清楚，只要他们适当保持距离，控制见面次数，找到共同方向，会度过这段时期的，但是她心里，还是偶尔会冒出另一个想法。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单身好！”叶把这话发给了死党，大龄单身男青年老路。
老路说“冷冷的狗粮胡乱的在脸上拍”。老路劝她再想想，冷静冷静，一年时间走过来也不容易。
是的，一年时间经历过什么，她最清楚。没有令人记忆深刻的事情，没有鲜花，很少浪漫，一起看电影不过五次，甚至连出门吃饭都能使他们争吵。叶不会为吃什么争执，但会因为方的回答――“随便”或是反问“你想吃什么”而感到恼火。
越想，越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感情，叶开始在心里酝酿，这个决定，该如何说出口。晚十二点，她没能入睡，方也没有。
方一如既往的劝她放下手机早点睡，她把微信对话框里的内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怎样说都不妥当，最后回了他一个“好”字。
承诺了要早睡，可她却失眠了，整整一夜。她决定当面把这事说出口，算是给方，给自己一个交代，也就是好聚好散吧。
2.
周二下午全校公休。
叶吃过午饭就赶去了方的出租屋里。
手里的塑料袋装着冬瓜，排骨，红薯，荷兰豆，猪肉和黄瓜。
叶记得：
她第一次用电饭煲炖冬瓜排骨汤时，香气弥漫在二十来平的房间，方下班一推门就问“宝宝你炖了什么啊？这么香！”
她第一次把洗净的红薯切块放到电饭煲里，和些饭一起煮的时候，方在他身边问：“这是什么新搞法？我没吃过欸。”
她第一次吃方做的拍黄瓜，震惊了。那时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凉拌黄瓜都是糖拌的。还有方做的荷兰豆炒肉，总是会刻意把荷兰豆炒熟些，因为方知道她讨厌吃起来半生不熟的菜。
叶提醒自己不要想这些过往，怕最后自己心软了。于是她开始收拾房间，把自己的衣物一件一件清理出来，打算一起拿走。
她越是想抑住不去想那些会挽留她的记忆，它们在脑海里就越是清晰。那套嫩黄色的睡衣，方觉得好看就买给她了，她被迫穿上，照照镜子发现好像也不错。买那件草绿色的毛衣时，叶在蓝色与绿色之间纠结好久，最后是方用点小公鸡办法选了它。叶穿上那条波西米亚风的阔腿裤，被方嘲笑“长的可以拖地了”，叶怼他：“也没见得你有多高啊！”。每次叶穿高跟鞋出门，方总会问她痛不痛累不累，要不要穿他的鞋。
“不能想，不能想！”叶甩甩头，把自己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加快了手上收拾衣物的速度。
衣服和鞋子占了大半个箱子，叶往箱子余下的空间里塞化妆品和肤护品。脑子不听指挥，有关于方的片段自动跳出来：
方指着她新买的眼影问“这个怎么用”；方抱怨叶出门画妆太久，吐槽她出门吃饭都要涂口红；叶把刚涂好口红的嘴唇往方脸上亲，留下性感的唇印时，方又急又气又好笑的表情。
叶赶紧趁着自己还没动摇，迅速的合上拉链，把那些与方有关的衣物锁在箱子里。
叶走到床边，看着被睡的乱七八糟的床，心里暗叹：真像个孩子，睡觉都不安分！
叶伸手整理床铺，她掀开被子，条纹床单映入眼底。
她记得，这套床单是她选的，她想要粉嫩明亮的颜色，可担心冬天不易清洗，就选了暗色系的灰白，但压根没想到床单是条纹。他俩一起铺床单的时候，叶问，“你看着晕不晕啊！我眼睛都看要瞎了。”
“还不是你买的好东西嘛”方把她赶下床，一个人整理床单。
这床上除了床单被罩，还有太多回忆。无数个她被方枕着入眠的夜晚，像风一样侵袭而来。这里有他们的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叶知道自己贪恋方的身体，曾毫无掩饰的告诉他，被骂“女色狼”，叶一点都不羞愧，她调戏方：“既然知道我好色，你以后可得好好表现了，哈哈，不然我可能跟别人走了！”
不能想了。叶已经动摇了，心里的天平偏向方，舍不得方。她抚平了床单褶皱，转身想出门透口气，却看见了门上挂着的照片。那是去年年底，两人在韶关――方的父母那儿照的。叶闭上一只眼，吐舌头搞怪，方戴着叶的黑框大眼镜笑得像个傻子。叶把它印出来挂在门上，多次遭到方的抱怨，可是方迫于她的淫威不敢把照片撤下。
叶搭在门把上的手，怎么都使不上劲，开不了门。叶已经无法控制情绪了，反身两步倒在床上哭了，这时候的心情，大概就是“我们曾爱过，想想就心酸”吧！
2.
叶不知道哭了多久，刚整理的被子湿了一大片。哭过之后叶很清醒了，觉得不能再犹豫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她抬手看表，四点二十。距离方下班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够做一顿饭。
她像往常一样，趁着炖汤的时间，把荷兰豆去筋洗净切段，肉切好倒上料酒酱油腌制。黄瓜留到最后拍。
五点整，汤出锅。开始把红薯洗净削皮切块，放入电饭煲，开始煮饭。这边，叶开始炒菜。
五点十八，一切准备就绪，叶坐在桌边等方。
路上堵车，方回家比平日里晚了十分钟。两人像往常聊两句、吃饭，但又和往常不一样。吃过饭，方把碗洗了，各自玩手机。
方在打游戏，叶在刷微博，都没说话，游戏里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叶看着那些搞笑动图，怎么都笑不出来，她关掉微博放下手机，直勾勾的看着方，想开口，方却早她一秒说话：“是要走了吗？”方没抬头看她。
“嗯”叶点头。
沉默了两分钟，方抬头直视叶，问她：“还会来吗？”
“我……不知道。”
方收了手机，伸手拿烟和火机。右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放嘴里，左手把烟塞进口袋，转身点烟，打算出门抽，因为叶最闻不得烟味，说烟味让她觉得窒息。
叶没让方出门，拉住了他，说：“再陪陪我吧！”
一根烟的功夫，像过了很久。方呼出的气体飘到叶脸上，叶感觉难受，眼泪在往上涌。方抽完烟，盯着叶看了很久，说：“和我在一起，待烦了吗？”
方戳中了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叶没回答。
“走吧！我送你。”方温柔的说。
方把行李箱扛下七楼，叶推着它往公交站走。方拉着她，拦了辆出租车，把箱子塞进后备箱，把叶塞进后座，然后交代师傅去河西工大。他凑到叶的耳边轻轻呢喃：“宝宝，我等你回，但别太久。”摸摸叶的头。
关上车门，出租车飞驰而去。
车内，叶眼角的泪止不住的流，抑不住的哭声把司机师傅吓着了，连问“怎么了”，叶摇头，继续哭着。
车外，方还在待在原地，看着车离开的方向，掏出烟，一根接一根的抽。他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却无法开口。他觉得自己好像电影里的猪头
“宝宝，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冬月的风吹走了他的话，却吹不到叶的身边。
3.
分开第一天。
白天，叶拼命忍住想联系方的冲动，晚上，戴着耳机听方最爱的《安河桥》入睡。少了方，好像也没有很不适应，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
方没来打扰叶的生活，叶平静的度过了一周，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却期待方的信息，打心底里说，她还是舍不得
分开第二周，叶忙于课程和作业，没时间想方，偶尔闲下来时，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像缺了一块。
分开第三周，叶发现，没有方，自己就越来越像另一个方了。
三餐准时；无辣不欢；讨厌味精；吃提子剥皮；习惯早睡；不留指甲；随身带纸；怕冷，把自己包成粽子……有朋友说叶已经提前进入老年期，过上晚年生活了。
分开第四周。平安夜，姨妈来了，叶蜷缩在被子里。红糖水暖宫贴让她感觉好些，但也让她想起了方。他温热的手掌盖在小腹上，温度刚刚好。
最近天气更冷，叶出门得套上四件了，她没联系方，没有方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怎么样。曾多次拿起手机，拨他的号码，没接通就挂了，想听到他的声音，可又害怕。
该说些什么呢？平安夜快乐？叶在想。她又不自觉的拨号，又快速的挂断，短短几秒钟，经历了期望和失望。
她点开微信，朋友圈入口的红点显示着方的头像，还是原来的情侣头像。叶忐忑的点开，没有文字，只有图，十五分钟前发的。
一张火车票，往韶关，12月24日23:25，姓名和身份证号打上了马赛克。
现在北京18:40。叶有些懵，如此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勉强起床，胡乱套上几件衣服，拿上手机就出门了。
坐上T26，一路上经过传媒大厦、四桥、芦淞市场。叶埋怨方，说会等她却又突然离开，她拿起手机想质问，却发现是自己自私。
方当初来是为她，即使在这里过得并不好，还是没有离开，劝他去追求想要的，他说：“你在这儿，我怎么能走？我在这里监督着你都不好好吃饭，我走了你岂不是要翻天？生活一般，但有你就好。”他在乎所以留下，而今自己先说的分开，却还妄想他留下来，太不公平。给不了承诺却还要他等待。
叶收了手机。她不敢打过去，是愧疚，也是明白早已没有质问资格。见最后一面吧！叶想，两人毕竟是一起拍过全家福的。
感情这东西，拥有的远不如得不到的。而拥有的，一旦真要失去，却又不舍。人就是这么犯贱的生物。和方过久了，叶觉得平淡无趣，可离开并没有让她觉得生活快乐些。
叶曾说最害怕爱情被时间变成了亲情，可这大概是所有爱情的归宿吧！激情退却，在平淡日子里，一同吃饭、睡觉，两个人渐渐活成了一个人，对方就如同左膀右臂，感觉不到存在，割舍时疼痛难忍。
第一次，叶真真正正的觉得要失去方了，心像灌了铅，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没有尽头。
4.
“合泰路中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公交的语音提示说了一小半，叶就冲下车。一路跑到楼下，她问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和语气说话？该说什么？客套寒暄还是像以前一样？她考虑了几分钟，但没得到答案，索性直接一口气爬上七楼了。见面再说，随机应变吧！她告诉自己。
“砰砰砰”叶对着708的门敲了三下，没动静。
“砰砰砰”没人答应，没人开门。
“砰砰砰砰砰”还是没人。
叶掏出手机给方打电话，电话里没有她想念的方，只传来：“您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后再拨……”
叶打了三次，放弃了，一步一步挪下七楼。
楼下的饭店里有一群人在吃火锅，买彩票那里也挤着很多人，可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单，这里这么多人却没一个属于她。
连再见都没有，那肯定再也不会见了吧！叶想。抬手看表，19:48，还赶得上最后一趟T26回学校。叶并不想回去，但是除此之外，她已经无处可去。
西北风在耳旁呼啸，叶听得模糊，脑子里已不能容下更多，除了方。猛然间心生恐惧，热泪夺眶而出。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自己一个人去买好避孕药决定要不要吃的时候，无助又凄凉。
叶走到公交站，那里站了一个拉着行李箱的男人。她泪眼朦胧，隐约觉得背影像方，一边心里嘲笑自己疯了，一边下意识地喊方。
前边的人猛地回头，疑惑的喊“宝宝？”
喜悦的情绪中略带苦涩，叶无法一下子从悲伤中走出来。她什么都没说，上前紧紧抱着方，方也以紧紧的拥抱回应她。太久没见了，单纯只是抱着都能感受到他们是多么想念对方。
“你怎么来了？电话都打不通。”方一遍一遍的摸着叶的头，“还打算晚点去学校找你，今晚平安夜，给你买了苹果……”
“留下好不好？”叶抬头看他，“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叶小声的问，生怕方会拒绝。
方笑着抹掉叶脸上的眼泪，说：“傻宝宝，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啊！峰峰来这儿一个星期要回去了，他在火车站，我让他带点东西回去。乖，别哭了，吃个苹果，和我一起过去吧！”
方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塞到叶手里，右手揽着叶，叶吸吸鼻子，咬了一大口，递到方嘴边，方摇头说：“我不吃，这苹果没洗。”接着就肆无忌惮的笑。
叶又咬了一大口，亲自送到方嘴里。两人在风里笑得像傻逼。
爱是什么？幸福又是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它没有形状没有颜色，却真实的存在。它融入生活之中不易察觉，让我们误以为不存在，可抽离时我们会痛，痛过后才明白，原来爱和幸福一直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