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连科《受活》① | 受活庄的绝术团即将登场

今天向大家分享的是中国作家阎连科的作品《受活》

✦ 阎连科,河南洛阳人,现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曾获得卡夫卡文学奖

✦《受活》曾获得第3届老舍文学奖;“鼎钧”文学奖;日本国际推特文学奖首奖

✦《受活》这部作品发表后,曾被评论家誉为“中国的《百年孤独》”

P.S. 这本书有8章,我将分成四部分和大家分享。今天分享的是第一和第二章

01

在一个叫做受活的村庄,住着各种各样的残疾人,有瞎子、聋子、瘸子、哑巴,还有缺胳膊短腿的,反正在这里,残疾人才是常态,健全人反而是稀罕物。

人不健全就算了,就连天气也变得不那么正常,炎热的酷夏,天空洋洋洒洒下了一场七天的大雪。本来空气中漫溢的热香被大雪覆盖,热情洋溢的世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本来是麦熟的季节,却因为这场大热雪,山脉间麦田地的小麦,成群结对地倒在了地上,无力地被大雪埋盖着。

你站在山脉上,站到田头上,还能闻到一丝麦香味,就像抬走棺材后灵棚里的一丝香火味。

当雪变小时,有人开始冒雪去麦田收割了。不用镰,直接用手去雪地把麦穗扒出来,拿剪刀把穗剪下来,放进篮子或袋子里,再背回去。

最先去田里剪麦穗的是菊梅和她的三个女儿,因为大姐桐花是个盲人,从来不下田地,基本每天都是吃过饭在院子里,再从院子走到门口,走得最远的地方也就只是庄头或梁上,所以菊梅带着老二槐花、老三榆花和最小的幺蛾儿风风火火去雪地收割盛夏的麦子了。

慢慢地,一个山梁的雪地都忙起来了,瘸子、瞎子、瘫子和圆全人,都是一样地在干活,但反而身体有残缺的人干起活来比常人还要快。

就在他们干活正起劲时,乡长领着县长和他的秘书,来到了梁道上,说是要找茅枝婆,也就是菊梅的母亲。

茅枝婆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如今已过六十九周岁,拐杖都换了几十根。庄里有天塌地陷的事,茅枝婆只要一出面,用她的拐杖在地上捣一捣,那天坑似的陷窝也就捣平了,填上了。

当乡长向她介绍县长时,她冷眼看着这位县长,冷嘲热讽了一番,说,“他是县长呀?我的天老爷,他哪是县长呀——他哪儿是县长,他是猪,是羊,是一条死冷的狗!是臭猪肉上的蛆!是死冷的狗皮上的虱!”说完,还往他身上吐了口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茅枝婆讨厌县长是有理由的。当县长还是社校娃的时候,被派来庄上以工代干搞社教,开导百姓。当他最后一次开会结束了之后,他的工作就完成了,他准备赶回公社,不打算在这里逗留。

但当离开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个健全的漂亮女孩向他走来,觉着很稀奇,便主动过去搭讪,说是要教这个姑娘公社、县城以及国家的事,于是决定住下来。

后来,三天两夜之后,他离开了受活庄,回到了百里外的公社。然而他走了以后,到年末,这个姑娘就生了四胞女。而这个姑娘就是菊梅。

那时,茅枝婆气冲冲去公社找他,但他那时已经成为了公社和县里的优秀社教干部,不再是志强扫院烧水的社校娃,而是有名有实的国家干部。最后,解决无果。

当茅枝婆回到家,到女儿菊梅的床前只说了一句话,说柳鹰雀他死啦,在下乡社教的路上掉到沟里摔成柿饼啦。

02

双槐县是一个穷县。外边世界的日子已经旺得如同着了火,而双槐县县委、政府门前的路还是沙土路,下雨天,路上的积水能淹死不会泅水的牛。县里没有厂,没有矿,只有山地和沟壑。

几年前,各办公室还交不起电费和电话费,县委和政府为一辆小车坏了轮子该谁来维修还吵了架,最后是地区的牛书记来县里调解,一个一个找县干部谈话。

当找到县长时,说:“你怎样才能让双槐县富起来?”

县长说:“那容易,你把我的头割下来。”

地委书记又找县委书记和县委、政府的副干部谈,但每一个人都没辙。

最后找到柳副县长时,他说:“没有厂,没有矿,有山有水发展游乐呀。”

他说,他们出一大笔钱去俄罗斯把列宁的遗体买回来,放在双槐县的魂魄山,再把魂魄山发展成森林公园。到时候全国、全世界的人都会疯了一样地去上游玩。到时候,靠门票、住宿、吃饭、购买游乐品和土特产赚到的钱足够让双槐县富起来。

牛书记知道他是一个有才学的县干,他当初提拔他当副县长,就是因为他之前当乡长的时候,不仅修了一条公路,还让乡里家家户户用上了水电,可见,他是有点才学的。但尽管如此,当牛书记听到他的这个惊人的计划,还是猛地被吓到了。

后面,两人经过一系列的讨论,开始达成共识。然后,柳副县长就变成了县长,全力主持全县的工作。

在县常委一致同意购买列宁遗体决定以后,柳县长独自到郊外坐了一夜。他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有些寒凉和悲壮的事。即使心里对列宁有些歉意,但也还是照常把购买列宁遗体的有关规定发放到各委、局和各个乡镇。

一年过去了,县里的游乐业已经有了一些声色。

从县城通往魂魄山的大道已经开通了,虽是沙石路,但曾经给柳树乡修了公路、通了水电的南洋人答应过会把路面黑油硬化的全额资金拿出来。

而且,魂魄山山顶沟岔的水已经都集中到了一条松柏沟,两岸的山石、河石也起了名字,并派人编排了相应的传说和故事。

安放列宁遗体的纪念堂也开始在动工了,修建宾馆和招待所的钱也到位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筹集购买列宁遗体的资金了。

后来,有个新加坡商人的娘去世了,他娘是县城西郊石榴村人,他回来来办葬礼。

因为他娘在世时,没有享到福,所以想把他娘的葬礼弄得隆重些。隆重厚挖墓用不了多少钱,重要的是自家在村里又单门儿又独姓,下葬时棺材前后,没有孝子显得凄清。

他对县长说,只要县长给他找一个孝子,他就给县里一万块,找十一个给十一万。但最后不管找再多的孝子,最多只能捐五千万。

于是,县长为了这捐款,把全石榴村男女老少七百多口人都去给老人戴了孝帽,穿了孝衫,还动员了一千多姑女媳妇去哭丧。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孝队出发了。

但是葬了人后,新加坡人就回去了,之前承诺给的钱也没了踪影。县长为此急得上火,但筹款的事还是得继续进行,只好寻找其他方法了。

转眼间,又到受活庆的日子。以往一般都是大家在最大的麦场上大吃大喝三天,在这三天里,聋子、瘸子、盲人、断臂的,都会表演各自的拿手绝活。

因为之前的受活庆基本都是由茅枝婆一手操办,于是柳县长为了这个去找了茅枝婆,但她依然没有给他好脸色,说自己老了,干不动了。

最后只好由柳县长自己操办,而断腿猴负责去通知各家各户。到受活庆的时候,县长上台讲话以后,会有一场绝术表演。

断腿猴和常人赛跑,跑得飞快,最后还跑到了他的前面。单眼儿捻跟线头,能一下子穿纫八到十个针眼了。瘫子媳妇不仅能在粗纸烂布上绣出猪狗和猫儿,还能在树叶上绣出那两面一模一样的猫狗儿。马聋子敢让鞭炮挂在他的耳朵上放,只在脸上相隔一张薄薄的板,防止那鞭炮炸在脸上就可以了。还有桐花虽啥也看不见,但是听力极好,能听出物体的位置。

县长看着这场热闹的表演,心里开始有了一个赚大钱的想法。他决定要组建一个绝术团,去世界上的各个地方去出演,而出演的门票钱,正好可以集凑购买列宁遗体的一笔巨大款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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