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天了,狗剩第一次睡觉没有受到噩梦的侵扰,他不再在长长的有着莹莹反光的地道里穿行,他梦见,梦见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没有看见之前那张精美而邪恶的面孔,似乎有很踏实安逸的感觉包围着他,他梦见自己像一个乞丐,拿着一只碗。
但是这个变成乞丐却让人很踏实的梦被一阵讨厌的什么机器轰隆的声音给打断了,狗剩带着一脸不满地来到厨房里。文曙碧和苏错正兴致勃勃地研究什么,今天是平安夜,少不了大家要一起聚一聚,吃顿饭。
“大清早你们在吵什么?”狗剩很不满,昨天晚上到家都快天亮了,这才睡了几个小时?但是苏错一脸兴奋,半点疲倦的样子都没有。
“还早那?都快中午了!文姐姐拿来一个豆浆机,我试试,待会儿有豆浆喝了。”苏错很高兴,“再也不要去中国店买杨协成啦,死贵!买点黄豆就行。”
“我买了点东西,今天好好做顿饭。”文曙碧也很开心,狗剩纳闷她怎么不去跟她的现任男友过圣诞,跑到这里来捣什么乱。他一脸悒郁地钻进了浴室。
“狗剩怎么了?”文曙碧问。
“每天早上都这样,下床气,甭理他!”苏错随口答应着,继续来回研究那豆浆机,“我们可以点豆腐!”
“what?”文曙碧笑着瞪大眼睛,“这个太高难度了吧?”
“不会!点豆腐用的材料无非是石膏、卤水,卤水的成分是氯化镁。根据化学原理,点豆腐的过程其实只是胶体的沉聚过程,没有化学反应。那么我们不需要找石膏或者卤水,找其他能促使胶体沉聚的催化剂就行啦。我认为可以去药房问问有没有做酸奶的原材料,应该都一样!”苏错沉思着说。
“小苏,我太佩服你了,懂不少!”
“哪里哪里,作为一个农科大的毕业生兼一名吃货,这就叫理论结合实际。狗剩,你洗完脸了?去药房买那个做酸奶的什么酶,法语我不会说。给你钱。”狗剩沉着脸接过钱走了出去。
“他今天情绪不太好啊!”文曙碧目送狗剩出门的背影说。
“没睡好就这样,给人脸色看,昨天晚上我们回来得晚。”她把昨天夜里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文曙碧喟叹连连。
“小女孩也挺可怜的,”文曙碧说,“所以孩子还是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家才好!”
苏错沉默不语,从小她盼着父母离异又怕他们离异,她希望他们离婚以后就不会再吵架,能给她一个安宁的环境,又怕他们离异之后把自己带到一个可怕的境地。所以她现在很困惑,从小,她都是父母吵架后迁怒的对象,两个人都觉得如果没有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分手另找幸福。
虽然现在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但是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仍然时时刻刻伴随左右。不好的原生家庭就是一个人的梦魇,永远都醒不过来。
狗剩板着脸又回来了,告诉她们,药房没货,要预定,几天后再去买,他把钱还给苏错。
“那就先喝豆浆吧。”苏错拿出来三个碗,“晚上叫法兰一起来,我让他带着美纶,你刚才睡着的时候美纶的妈妈还来了一次,我告诉她咱们家地址了,她希望能拉美纶一起过节。”
狗剩的脸越发阴沉,这还越叫人越多了,大过节的大家都没事吗来陪你玩?文曙碧却是兴致很高,“叫来呗,人多我们可以打牌。”
狗剩感觉简直忍无可忍,他一口气喝完豆浆推开碗又出去了。
“又干嘛去?”苏错对着他的背影喊。
“跑步!”狗剩闷声闷气地回答,前门咣地一声关掉了。这里距离市中心有一点距离,是一般法国原住民聚集的地方,非常清净。狗剩只穿了衬衫和单裤,呼了几口白气之后,沿着街道慢慢地跑起来。因为是假期,所以街上几乎没有人,非常安静。
狗剩跑过一个绿茵场,这里经常会有社区的小孩子打比赛,有时候是足球,有时候是橄榄球。别看运动员们年龄小,一进一退都颇有章法。狗剩经常会在这里欣赏半天。过了一条街,是这个街区的行政中心,旁边有个小小的公园,里面塑着密特朗的雕像,下面镌刻着他的生卒年月和简单介绍。
狗剩刚跑进公园里,就听见后面也有噼啪噼啪的脚步,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圣诞前夕的早晨锻炼身体。听到脚步声近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往侧面让了让。一个人超越了他,是个女人,金黄色的头发高高束起,穿着黑色紧身跑步服和白色的跑鞋,耳朵上插着耳机。那女人超过他的时候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步子慢了下来。
“是您?”女人好像在回忆什么。
狗剩也放缓脚步。
“梁先生?”那女的对他的称呼让狗剩一愣。但是他马上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前一天在地铁里查他公交卡的女警察。
于是他停了下来,“雷奥妮,您好吗?”
雷奥妮对于这个高大帅气的东亚人还记得自己感到非常高兴,“您每天都在这里跑步吗?”
狗剩摇摇头,“我每天都会换路线,第一次来这里。”
他打量雷奥妮,如今穿了一身黑色紧身衣,更显得前凸后翘,特别是低低的领口里扑腾着两只小白兔,他几乎要吹一声口哨表示赞赏了。
“今天没有上班?”狗剩问。
“晚班值勤!”雷奥妮简单地回答,“您住在附近吗?”
“不远。”狗剩不欲说出自己住的具体位置,“我得回去了,下回见!”作为一个黑户,他觉得还是自觉主动离警察远一点为妙。
“好。”明显雷奥妮有点不舍,“您有电话吗?”她问。
“很抱歉,我不喜欢任何电子产品。”狗剩看着雷奥妮脸上流露出的失望,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谁忍心看美女难过呢,“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电话,我记忆力很好。”
狗剩到家的时候被惊奇地发现之前脸上的不快和沉郁全都一扫而光,眉飞色舞脸色红润。文曙碧看着苏错说,“原来运动有这么大功效?”
“运动能产生多巴胺,”狗剩接话,他找浴巾准备去洗澡,“多巴胺会让人产生快乐情绪!”
苏错正在收拾文曙碧带来的菜,听了这话冷哼一声,“恋爱也能产生多巴胺。文姐姐,看他这个风骚样子我就能猜到,准是外面和美女搭讪了。你敢说不是?”
狗剩回答,“平时写论文也没见你这么机灵的。”他走进浴室。
“哎,可惜这房子不是我自己的家,”苏错说,“要不然,我要买好多彩灯,装饰一棵高到屋顶的圣诞树,树下面堆满礼物,这样才能满足我所有的需求。”
“还要有很多小朋友瓜分这些礼物,”文曙碧突然苦笑着说,“我发现自己真是老了,对节日没有那么大的热情。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找借口吃一顿。”
到了黄昏时分,法兰真的带着美纶来了,虽然美纶还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但是肯和法兰一起出门,大家也就不计较这些细节了。
“美纶想知道她妈妈怎么样了。”法兰抢先开口替她问。
苏错愣神了足足有十秒钟才想起昨天扯的那个谎,她的注意力都被一桌子菜吸引了,“哦,嗯,没事了,我今天早上去过警察局了。我说是朋友的妈妈,有误会,我们还以为是抢劫的所以打起来了,其实是找人的。”
法兰吸溜着鼻子说,“你上午去了警局还买了这么多菜,苏姐太能干了!”
靠,法兰你真是猪队友,想拆穿我是怎的?苏错恨恨地剜了法兰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吓得法兰头一缩,马上熄火了。
美纶带着淡漠的神情说,“既然她没事,我走了。”
“哎哎,走什么呀。”苏错拦住她,“过节你能去哪儿,大家都在找地方团聚呢,我们出门在外,就得抱团取暖。对,法兰你怎么不回家啊?”
“我才不回去,我爸那里不过圣诞节,他说平安夜别的店都关门,我们可以做生意,能赚一点是一点。可是他不过节,人家打工的还要过节呢,所以每年都是抓我一人工作!”法兰的眼睛都要掉桌子上了,拼命控制着自己的口水,作为一个中餐馆小开,苏错认为,这种表现不应该啊,他们那里大厨是有多不靠谱?
文曙碧也帮忙推着美纶的肩膀,带她坐在桌子前,“你放心,”她柔声说,“这里的菜你都不用忌讳的。”
其实美纶入教日浅,除了猪肉和酒的禁忌就压根不懂别的,只见眼前香味扑鼻,她虽然保持冷峻淡漠的神色,但是不由自主地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
小样儿,苏错看在眼里,得意在心里,我看你们什么圣战,都要拜倒在我大中华的美食之下。放着世俗的好日子不过,去献身革命,是不是傻啊?
她说,“先别急动筷子啊,饭前一碗汤,苗条又健康。我今天买了一只鸡,是开放式农村养的,咱中国话说就是土鸡,炖了好久。上次梁小贱回国带来的香菇木耳笋干,你们闻……哇,香不香?”
她在每人面前放了一个中国店买的青瓷碗,开始盛汤。文曙碧端详眼前的碗,“行啊,现在美食美器,碗都凑成一样的了?我记得第一次在你们这儿吃饭,连饭盒都用上了!”
“没办法,”苏错一边盛汤一边说,“我们家少爷强烈要求的,否则他要绝食!我说少爷,赌气不吃饭,您跟谁过不去?”
狗剩开了一瓶红酒,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上,“这杯子得换了,天天拿开胃酒的杯子喝红酒,太倒胃口了。”
“我懒得理你。”苏错翻了个白眼,转头问美纶,“味道好吗?”
美纶没答话,只是拘谨地点点头。
菜其实并不是很多,苏错说这是避免浪费,但是花样挺丰富,还清蒸了一条从中国店买的冷冻鱼。鱼一端上来,美纶就惊呼了一声,“石斑?”
“哦?美纶妹妹你认识它?”苏错问,“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传说中的石斑。”
“在台湾的时候吃过,很久没有了。”美纶轻声说,“我都快忘记是什么味道了。”
“那你多吃点!”苏错给她盘子里夹了一大块,“这么些年你还记得石斑,挺厉害!”
美纶没有说话,并不是这么些年她还记得,是因为她爱吃,母亲经常买来给她烧。当然中国店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而且价钱也不便宜,每次吃石斑的时候,母亲都会一口不动,等她吃得再不想吃了才动筷子。
苏错当然知道她喜欢吃这个,因为这是美纶的妈妈刚亲自送来的。
一个女人,做了母亲,大概身上就会有天生柔软的一面。苏错突然很羡慕美纶,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有一天和女儿反目成仇的时候,是否也能记得女儿最爱吃的东西。哦,对了,她一定不知道,因为苏错最爱吃的是严勇妈妈烧的饭。
“美纶要不要尝尝酒?”狗剩突然发话。
美纶赶紧摇摇头,这是违反戒律的。
“这个不要紧,”狗剩指着旁边一个瓶子说,“sans alcool(无酒精)。”
美纶还是摇摇头。
“喝果汁吧,有果汁。”苏错赶紧说。
教堂响起了圣诗的歌声和钟声,文曙碧举起杯子提议大家为了这美好的夜晚相聚干一杯。
窗户外,突然开始飘雪了,明天,一定是个美丽的圣诞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