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动症,呕吐
苏叙时不时地偷偷抬眼观察着他对面的那位乘客,那是一位美丽到难以看出性别的人,不过苏叙观察他,倒不是因为他的相貌,或者说不只是因为他的相貌。
苏叙是在始发站上的“星际高铁”,那时包厢中只有他一个人,这让他悄悄松了口气。原谅他这个刚刚穿越的“古代人”吧,虽说他原本的世界科技也可以说是高速发展,但和这个迈入星际、各种族交汇的世界相比,属实是小巫见大巫。包厢中没有其他人,确实方便了他浅浅观察一下星际时代的科技水平。
不过苏叙并没能享受独自一人的时光太久,第二站的时候,那位漂亮得异常夺目的乘客轻轻推开了包厢门。
“您好。”那位乘客礼貌地问好。
“您好您好!”苏叙赶忙回礼,顺便帮他把行李箱推到了座位下面。
“谢谢您。”苏叙得到了那位乘客感激地微笑。
“不客气不客气!”苏叙手心微微出汗,脸也有些泛红,心中有些紧张,有些羞涩,又有些高兴。
车开了,苏叙看到那位乘客闭上眼睛,靠在了座椅的靠背上。
虽然那位乘客闭着眼睛,但是苏叙也不敢多看,过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悄悄移开落在终端上的视线,装作不经意般看上一眼。
这一眼,却让苏叙的心脏揪了一下。
冷汗密密麻麻地贴在那人的额头上,他的面庞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变成了苍白色。苏叙注意到,他一手捂着胃部,一手抵着胸口,后背因为难受而微微弓起,眉头也难受地拧成一团。
是胃不舒服?还是晕车了?苏叙猜测。他抿了抿嘴,很想开口问一下是否需要帮助,比如需不需要他帮忙接水或者拿药。但是,他又胆怯了,他只是一个陌生人,不过是恰巧和他同包厢而已,或许人家更希望他这个陌生人装作看不到,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最终,苏叙也只敢频繁地、偷偷地观察。但是看着那人眉头越蹙越紧,冷汗甚至已经顺着脸庞滴滴答答落在衣服上,苏叙的担心越发深重,他想,如果,如果下一站,他还是这么难受,我就去问问!
只是没等到下一站,忽然一个转弯,苏叙就看到那人捂着嘴猛地往前栽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去扶,那人就推开门冲了出去。苏叙站在门口,两手攥拳又松开,反反复复,最终还是没敢追出去。我只是个陌生人,而且平心而论,如果吐的是自己,我绝对不愿意陌生人围观,苏叙心想。
只是想归想,苏叙心中的担心不降反增,他站在门口,盯着卫生间的方向。“星际高铁”隔音很好,哪怕卫生间离他们的包厢很近,苏叙也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他吐出来了没有?有没有好受一点?苏叙脑子里乱糟糟的,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想冲出去的冲动。
卫生间内,莱安刚冲进去,就扶着门框捂着嘴干呕了一声,他跌跌撞撞地撑住洗手池边缘,又弯着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好半天缓过这一阵急促的反胃感,莱安红着眼眶慢慢直起身子,他借着洗手池的力撑住自己无力的身体,然后调出了一个面板。略过上面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和数值,莱安迅速找到他需要的那几条——
状态:育期(11.3h/144h)——输卵期(11.3h/48h)——受精期(0/24h)——代谢期(0/72h)
卵量(6/10)
受精率(%)(0.00/100.00)
晕动症(7/10)
好的,他就知道,莱安几乎想翻个白眼给这个该死的面板,他已经被这种没有任何提示的状态变化坑过不止一回了,如果昨天晚上八点时他的状态就是育期,他绝对不会贪图过山车后大量呕吐的刺激感而把晕动症点到7,他完全不想把自己搞成那种长时间反胃却吐不出什么东西的状态,偶尔来一下可以,但这段旅程有3个小时,要是都是这种状态……莱安打了个冷颤。偏偏这个面板的数值每24小时才能调一次,而他昨天晚上八点已经调过了,等今天能调的时候他早就下车了。这个该死的面板,一点也不智能!
一阵又一阵汹涌的反胃感急促地涌来,莱安顾不及抱怨面板,俯在洗手池上接连不断地深呕,“哕……哕哕……哕哕哕哕哕哕……哕哕哕……哕呕……”莱安觉得自己都快把胃呕出来了,然而实际上不过是呕出了一小滩食糜。胃部火辣辣地疼,好像是在抗议他把最后一点食物吐了出去。
莱安知道,对于自己来说育期的前三天是最难受的,第一天和第二天大量的卵子进入囊腔,会使囊腔迅速胀大,挤占胃的位置,第三天精子进入囊腔开始受精,而这三天都需要大量的能量供给,但胃部被挤占,令他很难吃下什么东西,这种饥饿和顶胀带来的反胃感十分难熬。但偏偏他沉迷于之后三天的代谢期,囊腔收缩,上口打开,大量没有受精的卵涌入胃部,之后超出胃的承受限度的卵涌向食道,然后顺滑地从喉咙涌出。想想那时舒爽的感觉,莱安暂时原谅了面板,毕竟没有它,他也无法选择多倍卵量,以及受精率为零。
车身忽然又震荡了一下,莱安只觉得刚稍稍平静下来的胃部又开始翻滚,一股酸意连带着强烈地反胃感涌向喉头,“哕……哕哕哕哕……哕哕哕……”他呕得几乎把头栽进了洗手池里,可是胃里的食物大概除了刚刚吐出的那一点其他的都被卵吃光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痛苦地呕出一小口酸水。
好不容易缓过这一阵,莱安急促地喘息着,却不知是因为刚刚呕得太剧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只觉得腹腔和胸口仿佛有气顶着,越来越胀,喉腔不受控制的打开,一股热气顶出,莱安艰难地张开嘴,“嗝——”
这个嗝长得吓人,但更吓人的是,莱安觉得腹中的气体好像没少多少。
那个嗝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莱安控制不住地张开嘴,一个接一个又长又响的嗝从喉间涌出,他难受地用手捂着胃抵在洗手池边缘,却不想喉咙被一连串的胃中酸气刺激出一股呕意,他下意识地弯腰干呕,胃部却隔着手掌狠狠撞在了洗手池边缘,“嗝呕……”
一滩浅黄色的胃液被呕了出来,莱安却觉得更难受了,从胃到食管再到喉咙和口腔,都是又酸又疼,还火烧火燎的,偏偏嗝还停不下来,刺激得他不由自主地又呕出几口酸水。
等腹中的气都排了出来,莱安身体软得几乎站不住,缓了几分钟才将将恢复了些力气,扶着墙壁勉勉强强挪出了卫生间。
苏叙在包厢里坐立不安,他不断地看向终端,才三分钟,不能急,他安慰自己。没过多长时间,他再次看向终端,四分钟了。苏叙深吸一口气,迈出包厢,可没走两步,又掉头回来,四分钟,时间不长,不长,而且他这个时候过去算什么,还不如一开始就冲过去。
就这样,苏叙焦灼了十七分钟,不知道第多少次从终端中抬头望向卫生间的方向,终于看到一个身影踉跄地出现在卫生间门口。
看着那人扶着墙几乎站立不住的样子,苏叙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扶住了他。
“你还好吗?”苏叙紧张地问他。
莱安无力地摇了摇头,他挪出卫生间就用光了全身的力气,刚刚若是没人扶,他肯定是要摔在地上。
苏叙半扶半抱地把莱安带回包厢,只是还没到包厢门口,莱安就在苏叙怀中挣扎起来。
“是不是想吐?”苏叙反应地很快,推测莱安是又想吐了,赶紧调整自己的姿势,不敢把莱安抱得太紧,怕他吐得不舒服,又不敢完全放手,怕他站不住摔到。
莱安其实不是多想吐,只是腹中又在胀气,气从胃顶到胸腔,顶得他胸口生疼,几乎喘不过气来,现在气终于挪动到喉咙了,他想赶快把嗝打出来。未曾想——
“嗝呕……呕……呕呕……嗝呕……哕……咳咳……”莱安被嗝带着呕出好几口胃液,喉咙被刺激地不住想咳嗽,却正赶上胃液上反被呛了一口,“哕咳咳咳咳咳哕哕哕咳咳咳……哕哕哕哕咳……嗝呕……呕……”
苏叙心疼地看着莱安呕出一口又一口胃液,知道他这是把胃吐空了,吐无可吐了,但是总这么呕也不是事,关键是太伤身体。苏叙顾不得什么陌生人不陌生人的,一手撑住莱安的身体,一手捂住他的胃,轻轻帮他揉。
“忍一忍好不好,这样吐对胃不好,也伤食道,忍一忍好吗?”苏叙没哄过人,绞尽脑汁也不过一直是那几句颠来倒去。
不知道是苏叙的声音太温柔,话语中的担忧太真切,还是揉胃的技术太好,莱安感觉腹中产气的速度越来越慢,打嗝的频率越来越低,反胃感逐渐消退。只是喉咙被刺激得有点严重,让他时不时干呕一声。
等莱安看起来缓得差不多了,苏叙扶着他进了包厢。原本苏叙是想自己去收拾那滩胃液,因为这个“星际高铁”似乎没有列车员,不过他回头一看,已经有个扫地机器人开始打扫了。苏叙分了几秒的心感叹了一下星际时代的科技发达,就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莱安身上。
莱安从背包侧面拿出保温杯,抿了一点杯中的温水,略略缓解了一下喉咙中的刺痛,然后感激地看向苏叙:“谢谢您……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哕……”
“先别说话,缓缓嗓子。”看莱安咳着咳着又开始想呕,苏叙急忙蹲在他旁边,一手帮他揉胃,一手帮他一下一下地顺着背。
莱安不愿意苏叙一直蹲着,这样很快腿就麻了,但是他现在说不出话来,一张嘴就想呕,只能费力地往里挪。所幸苏叙马上就发现了他的意图,帮着他挪到靠里的位置,然后坐到他旁边,继续帮他揉胃捋背。
“好点吗?”过了一会儿,苏叙看到莱安把捂着嘴的手放下来,于是轻轻问道。
“嗯。”莱安用鼻音应了一声,他这次不敢轻易说话了,喉咙的痛感有增无减,但好歹呕意暂时压下去了。
“要喝一点水吗?”苏叙偏头轻声问莱安。看到莱安微微点头,苏叙伸手拿过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瓶盖递给莱安。
莱安接过保温杯,很想对这位帮了他许多的男士说声谢谢,或者至少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但他现在不敢开口,也难受得笑不出来。
像是察觉到了莱安的为难,苏叙边帮他揉胃捋背,边说:“不着急,想说什么一会儿再说,先润润嗓子好不好?”
“嗯。”莱安轻轻应了一声,浅浅抿了一小口温水,含了一会儿才慢慢咽下,只是吞咽的时候喉咙像被刀反复划过一样,疼得他直皱眉。
“要不要含一块润喉糖?薄荷味的。”苏叙见莱安抿了一口水就抱着保温杯不再喝了,猜测他可能是嗓子疼,也可能是口中发酸,白水压不住酸味,喝不下去。但是开口了苏叙又有点后悔,小时候家长们基本都教育过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刚刚他靠得那么近没被抗拒,可能只是因为那人实在太难受了。苏叙想到那人刚刚那么难受还想着不让他蹲着,怕他太过心软,因为不愿意驳了别人的好意而勉强自己吃下,连忙补了一句,“没事,你不想吃也……”
苏叙的话语被衣袖上的轻微拉扯感打断了,他一低头,看到两节修长漂亮的手指在轻轻拽着他的袖口,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那只手不安地缩了回去,连手指都蜷缩了起来。
苏叙视线上移,对上了莱安湿漉漉的眼睛,被他眼神中的渴望和不好意思惊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去扒拉自己的行李箱。
莱安倒不是真没有戒心,只是他这个种族可能是人数太少了,生育也一直以来比较困难,所以基因中的自我保护机制非常完善,他们都有一个类似雷达的器官,如果有心怀恶意的人接近,雷达会预警。而苏叙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他有一丁点不舒服的感觉,所以莱安愿意相信他。
再有一点,就是莱安觉得自己真的很需要一块薄荷糖,他快被口腔中的酸味淹没了,嗓子疼还勉强能忍,但是口中越积越多的酸味他真的要忍不了了。
莱安含住苏叙递给他的薄荷糖,感觉口中的酸味压下去不少,只是看到苏叙又坐回了他对面,有点遗憾,但他实在不好意思再把苏叙叫过来给他揉胃。往常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吐,难受就吐,食物吐完了吐胃液,胃液吐完了吐胆汁,吐空为止,或者把自己吐晕过去为止。没谁会关心他这么吐伤不伤胃,伤不伤食道。被人关心的滋味太过美好,但莱安知道这都是一时的,下车后,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