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苏州下起了暴雨，整个世界都被洗刷了一遍。坐在办公室的我，庆幸今天不用出门。
我们公司是做上门洗车生意的，有自己的app，用户可以通过手机一键下单，我们的美车师傅就会开着交通工具上门洗车服务了，非常方便。我负责整个市场的运营，最近因为人手问题，我被临时调整去带新人美车师的培训。当然，我还要负责面试他们。
上午来了一位求职者，按照惯例，HR领着他进办公室填写了简历，然后我进去面试。
刚进门的时候，我就震惊了。他是个老头，头发很少，脸上皱纹很多，但是看上去很精神，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都可以做我的爸了吧，怎么能做洗车这种高强度的重活呢。果然，我瞄了一眼简历，年龄这栏写着52岁。这个HR也真是，怎么让这么大年纪的人也来面试，真是浪费我的时间啊。我不好意思立马告诉他：先生，我们这个职位要求吃苦耐劳，一般都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干的，您这么大年纪了，恐怕不适合我们这个职位啊。
我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先说话了：小伙子，看上去你和我女儿一样大把？她26岁了，去年刚开始工作。我看着他，他也注视着我，我这时候才开始注意到我眼前这个人。他的眼神很清澈，很淳朴，似乎信心满满，对获得这份看上去没有门槛的工作很有信心。我很快避开了他的视线，回应说：恩，跟您女儿差不多吧。
我机械地问了他几个背景问题，得知他老家是在安徽，这几天因为老乡介绍，刚来苏州找工作，今天在人才市场逛的时候刚好看到我们的信息，于是就冒着大雨赶过来面试了。我看到他的眉心有一滴水珠划过鼻梁滴了下来，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之前，他做过很多工作：建筑工人，瓦工，车间操作工，总之就是那种最底层的劳动力--干着最累的活，拿着最低的薪水。说到此前的工作经历，他很自豪。但是上一家老板因为工地拖欠工资，几个月没有发出薪水，他很无奈，问我：你们这工资正常发放的吧？我感到很无语：我们这里是正规公司，不会拖欠哪怕一天的工资的。他点点头，又看了看办公室，似乎这样能让他心安。
聊到这里，我打算彻底不给他留机会了，但也不想直接拒绝他。我想让他自己放弃。
我：先生，我们这份工作看上去轻松，实际不比你做瓦工轻松多少，相反，我们上门洗车服务很多时候需要露天操作，还需要经常移动，所以我担心您50多岁的年纪受不了，不能长时间做下去啊。
他：这个你不用担心，小伙子，别看我这么大了，我干活可不比年轻人少。再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做的就是重活累活，这个你放心，没问题的。
他拿出他的安卓手机，给我看了看他以前车间和做瓦工时的照片，他很自信，我看的出他在看着自己照片的时候，心里漾起了一层浪花。我只能想别的接口来回绝他。
我：可是，我们毕竟跟传统行业不一样，我们是互联网公司，我没有自己研发的APP，APP您明白是什么么，就是这个，手机应用。说着我拿起我的手机，给他展示了一下我们APP的界面。他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趣。
他：我知道，你们互联网现在很厉害，什么都能做。我懂得，没问题的，淘宝嘛，一样嘛，满意付款，货到才能付款。我可以的，相信我。
我：可是...我们还需要懂得营销自己，对车主要有服务精神，才能跟他们建立信任，他们才会把高单价的项目给你做。
他：小伙子你直说吧，是不是不想让我这个老头子做你们这个洗车啊。
我这么明显的拒绝终于被他看懂了。我心里一阵窃喜，终于不用在你这个老头子身上浪费时间了。
闪电划过天空，在他的背后形成一道光弧，一秒，两秒，三秒，惊雷声声。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类是如此的渺小，这位面试者反而高大了起来。
他：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这个打工的，我不懂你们什么互联网，我只关心能赚到钱，这样就踏实，我老老实实一辈子，没有偷抢拐骗，挣得都是良心钱，所以你还是考虑一下吧，给个机会。这么大的雨，我过来一趟不容易。而且我现在也缺钱，苏州工作也不好做，你们这里挺不错的，看着舒服，就让我来做吧，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又是一道闪电，闪电过后，必有惊雷。
他殷切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很不自在。雷声中我听到心里有个声音问自己：要不，破例让他来做几天试试看？
我，26岁；他，52岁。整整大我一倍。也就是说，他的生命长度是我的两倍。而我，却是那个可能决定他接下来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内工作的人。我又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对我开了一个滑稽的玩笑。一向决策果断的我突然变得犹豫，我的决策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或者说，我们人类的命运果真如此任性，很容易就被安排到一个想象不到的地方去了呢？
我局促不安，我不敢看我眼前的这个人。我们的角色似乎在一瞬间做了置换：他变成了面试官，我却成为了面试者。
“您先回去吧，我和人事经理沟通一下后会与您电话联系的，如果通过您明天就来报道吧。”
他和我都知道，这样的说辞，基本意味着他终究还是没通过。
他：好的，那我等你们消息。
我送他出了门，心里舒了一口气。我独自一人回到面试办公室，看着窗外他远去的背影，真想走进去替他淋一场雨。
闪电过后，必有惊雷。祝他好运，祝天下所有劳动人民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