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寒,昼渐短,夜渐长,下午四点就已日落。市中心的花市和电线杆上一夜之间挂上了银色的星星和绿色的花环,还有超市里越来越向中心蔓延的装饰品,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圣诞的临近。高纬昏黑的天色里鲜见明媚的阳光,雷格尼茨河给冬天带来了跃动的生机。它在整齐的、两边布满花坛的沟渠里流淌,也在住宅之间陡峭的石墙里穿行。石墙上恣意蔓延着青苔,攀援着无名的野花。上桥和下桥旁两岸小窗洞的窗台上,都有与这寒冬极不相称的花儿倔强地开放着。
和这有时被译作呆萌“班堡”的班贝格一样,德国还有很多很多堡(burg,berg),诸如Coburg, Bamberg, Heidelberg。Burg来源于拉丁语里的burgus,是指城堡,要塞,大概与中国古代虎牢关、函谷关的关字无异。而Berg在德语荷兰语这样的日耳曼语系里是山的意思,通常那地方真的有座山,至少有个小土坡。不过例外还是有的。比如海德堡,虽然是berg,但指的是王位。弗莱堡,奥古斯堡,是中世纪对城市的称呼。最有意思的要数斯特拉斯堡,自古乃法德必争之地,得了个bourg的名字,法语村镇,德语城堡,也便两全其美。
一座古堡便是一个王国,垛口、老炮、深井,曲曲折折的台阶里隐着遥远的故事。我羡慕这古堡,不在其古,远至中世纪甚至公元前的遗迹,这里太多了——而是欧洲历史屋檐下总在上演着新的故事和新的传奇。那插着一排中世纪图样旗帜的黑色森林里里,埋藏着多少宗教、文化的冲突与挣扎。我们习惯了简单的历史分期,教科书一刀切去了中世纪的黑暗,打开一个阳光明媚,群星璀璨的文艺复兴时期。目光被艺术的光芒照射得眼花缭乱,因此相信,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文的时代。这实在太小看了历史的惯性。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是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个在制度上没有任何触动的旧时代,很多变化都只能是缓慢渐进的。
然而走向文明与人性进步,才是人类的希望。从进入中世纪的第一天开始,人类也就开始了艰难地向上跋涉。但那时给巍峨的教堂奠基的主教们,并没有理解圣丹尼究竟告诉了他们什么。作为抽象精神产品的人文主义,已经在慢慢生长。既搅动着底层的岩浆,也推动着上层优秀人物的反省。
在德国的生活节奏与国内相比是慢的,升降电梯里没有关门按钮,公车司机总是耐心细致地找好每一位乘客的零钱,曲曲折折的铁路线仿佛也丧失了京广陇海笔直笔直的输送功能,不紧不慢地,取道无数碧绿的原野和草场。
汽笛声,只能让我想到别离,而非重逢。在欧洲,我坐了不少火车,但他们却都是安静的,不曾有国内从地下道里,从月台上飘来的对于远方悠远的梦想。在古色古香的月台上停下,是我少时读完安娜卡列妮娜后持之以恒的梦想。但因为少了一路的汽笛声,在我心里,这个梦想好像永远不曾实现过。
一个十全十美的黄昏,在厨房等面汤滚水。窗外蒙蒙下着小雨,橘黄色的巴士缓缓开过,广播电台正播放着France Info的节目。窗户大大地敞开,让夜晚残留着的太阳和植物的气味长驱直入,真是难以忘记的,悄无声息的愉快。更何况,桌边还有一只可爱的橘子陪着。
水开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