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如一日。一个捡垃圾的老人跟村口的垃圾堆,紧密地生活在一起。
每天他都准时出现在垃圾坑里。有时站着,有时蹲着,挪动着。手不停地翻,翻到了什么就扔在一个破烂的蛇皮袋里。他捡到什么呢?我很好奇,他缺什么呢?
我看到了,袋里一个缺了一口的苹果,一把折了一段的梳子,半瓶罐装可乐,烂铁,一段烂电线……,我没有去过他的家,可以想像,他的家里应该是垃圾如山,一个小灶台被这些废品包围着,黑漆漆的。也许家里只有一把小板凳,一张架在垃圾上的床。这一堆的垃圾就是他的宝贝了,他享受着他的劳动成果。
我很好奇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我每天的大脑都转个不停,就是睡觉了,还有梦。他的生活是如此的简单,除了捡垃圾,空闲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呢?没见过他跟别人的交流。我看过他的眼睛,空洞洞的,迷茫的,这样的人应该是没有思想的。可是我不相信,一个人的脑子可以停留不动,他一定每时每刻都在想些什么,不然,他就不是人了。
我饱餐回来看见他在捡,跑步时他还在捡,认真地,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他的眼里只有垃圾。我开着光亮的汽车从车窗里扔出一袋废物,这是我的垃圾,却是他的宝贝。他一跃而起,迅速将垃圾翻倒出来,他没有看我一眼,他不需要知道倒垃圾的是谁,是男人、女人,是穷人或富人,他只在意垃圾袋里有什么。
任何人对他都是麻木的,他不需要介怀外界的眼光,他只需要对他有用的东西。他的眼里没有尊卑,功名利禄与他无关。他不在意社会的发展,不在意时代的变迁,他只在意的是,今天有没有别人遗弃了,对他来说是意外的收获。
我很奇怪,他的儿子是干什么的,应该也只是三餐能继而已吧。忽然,我想到,如果我是他的儿子,我的人生将变成什么样子。
我仿佛看到了我另外的一个人生。
我窝居在一个炭黑的小平房里,门外一个小鱼塘,一个破旧吱吱作响的收音机,黑如墨的炉灶,一套脏兮兮的功夫茶具,一只狗,一只猫,这几乎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我下穿一条褪色的老军裤,上着一件坏了链子的破棉袄,发长须浓,阴郁着脸,当一个人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时,又何需在意自己的衣装呢。
我就这样贫穷着,靠着门外小鱼塘里的鱼,换点米粮苟且地活着。
我提供不了儿子上学的费用,女儿也穿不了漂亮的衣装。我明白,他们继承了我的贫穷,他们没有接受教育,没有书本,没有舞蹈,没有钢琴。他们的伙伴只有在门前蹲着的一条瘦狗,餐桌下觅食的病猫。
我不知道他们的幸福在哪里,儿子能够成家吗?也许能,找一门当户对的,甚至比我还苦的穷人家女儿。他们扩张着我的鱼塘,在平房的隔壁再建一个平房,再苦的日子我看得到,我们可以麻木着。
女儿呢,也许会过早地找了一户山里人家,她的苦我看不到,看到了也管不了,她的委屈她自己受,我无能为力。
一只华丽的狗咬着我的瘦狗,它华丽的主人去看山,去看水。沿途风光无限好,我的风光比较特殊,门前的树,光溜溜的,没有树叶,一叶都没有,它还活着。华丽的主人也许看到了诗意。
她的狗看到了我的瘦狗,咬了它,我的瘦狗疯狂地回应它,把它的毛弄脏了,华丽的主人踢了它一脚,儿子默默地拉开它,我们惹不起它,或者她。
当我老了,白发苍苍了,我病了,女儿会在床前哭着,哭红了眼。儿子奔波找钱,钱不是容易找的,他会无奈地靠在门框上,缓缓地蹲下来,望着病床上的我,叹了几口气。
我想,我得死了,至少也得走了,他们不容易。走了,我就不用拖累他们了。于是我流浪着,捡着垃圾,什么都不去想,要去想什么呢?有什么好想的,苟且活着就行了。
我梦醒了,回到了我自己,那捡垃圾的老人还在哪里。如果他真是我的父亲呢,想着想着,心里酸溜溜地。
夕阳下,微弱的阳光照着他,照着我,尘土飘在他身上,也飘在我身上,天黑了,我们同样笼罩在黑幕中,两个黑黑的身影飘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