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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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八九十年代的华北农村,农民们都以种地为生,随着四季更替,农民们春华秋实冬藏,生活节奏步调一致而又明晰。

春夏秋三季忙碌,兄弟爷们姊妹娘们大都只在下地干活儿或收工回家路上匆匆打个招呼。每家都在自己土地上忙碌着,向着黄土地挥汗着,只期盼着秋天能从脚下的土地里多收成一些,这是一年的光景!一家人下一年度的开销都在里面了。

深秋把冬小麦种到地里,看看出苗情况,如果出苗太差的,需要补补苗儿。然后,农民们就挂锄了,一年的辛劳基本结束。

整个冬天,女人们还有些针线活儿要做。通常三五个聚在一起做活儿,有纳鞋底的,有做棉衣的。一边聊着家常,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活儿。男人们则三三两两地在大街上凑成人堆儿侃大山。

这几天,人群里流动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莫名地有些兴奋,又夹杂些惋惜,好久没有像样的谈资了。有的人幸灾乐祸,一副我早知如此的表情,显示着自己的高瞻远瞩;有的人心情沉沉,毕竟不是好事,十里八村大多有熟识的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村子的人们一个姓,往上追,都是一个老祖宗,谁家丢了大人,好似整个村子都得蒙羞。

“看你们这尿样儿,都传开了,还有什么遮着瞒着的?不就是冬霞一个十七八的大姑娘跟一个外地三十多岁的男的跑了。要说就说,还嘁嘁喳喳,偷偷摸摸的样儿。”

“嘿嘿,兄弟,哪都像你恁直呢,不过小黑儿也没去找找他闺女?这都好几天了,是不?”

“他去找?就是找到,冬霞也不会跟她这个抠门儿的爹回来!再说,去哪找?找不得花钱嘛,他要是舍得给闺女花钱,一个大闺女还能跟一个大老爷们走了?”

“他家儿子都在说亲了,一大笔钱要花,舍不得给闺女花也正常。但黑儿爷们没想明白啊,要是待闺女好点儿,过两年一说亲,他不就可以捞回来一笔彩礼了吗?这节骨眼上跟人家跑了,白养了这些年,鸡飞蛋打。嘿。”

……

这是男人们贴着墙根晒太阳时的闲言。

“嫂子,你说黑儿哥真连买卫生巾的钱也不给闺女吗?那黑儿嫂当娘的…她干什么吃的,闺女这事儿都照顾不到?!”

“你没经过那苦,你当然不能体会了。咱离得远,也没什么交情来往,以前听说,小黑儿出去卖线,有次半个月才回来,进门就晕倒了,饿的!…小黑儿媳妇要是炒个菜,小黑儿就骂—老子这钱容易挣的吗!有时不高兴了还给两下子。日子就这么过的,大儿子不也是到初中就不上了吗?别说闺女了。”

“前段时间听说冬霞处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对象,怎么突然…”

“嗐,要说女孩子不能走错路啊,往往一步错步步错....家里父母这样,过去的事儿又不能改变,她也没法子了吧。”

“就这么走了,万一这男的以后知道了,也嫌弃她,可怎么办呢?又离家舍业的…”

“你想什么呢,还离家舍业的,她走到这一步不就是爹娘不给力嘛。不离家舍业的,她好到哪儿去了?还不如离了这伤心地呢儿。”

……

这是女人们坐在炕上做针线时的碎语。

(二)

冬霞比哥哥小两岁,出生在1981年的冬天,属于超生,交了罚款才生下的孩子。父亲小黑儿从她还在娘肚子里时,就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不满情绪。只是年迈的父母以命相逼,不许他戕害一个小生命,掏了一大笔钱,又东躲西藏地才留下这个孩子。

女娃儿刚出生时,白白胖胖的,眼睛溜圆,粉粉嫩嫩的小手小脚乱摸乱踹,打在大人身上,柔柔软软的舒适,全家人都很喜欢。小黑儿也被软软的女儿柔了那颗不满的心。

冬天里地里没活儿了,村里老爷们溜墙根,晒太阳,侃大山了。小黑儿琢磨着得做点什么,生女儿罚的钱得赶紧挣回来。现在两个孩子了,家里花销也多了些,后来想到了卖针线,缝纫机上用的那种小卷的线轴。那个年代,缝纫机流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个生意,他想得不错,有市场,能挣到钱。

他进一批货,骑着车子从本村出发,向邻村邻乡挺进,走街串巷地去叫卖。通常他随身携带几个馒头做干粮,卖不完,不回家。过了几年,用缝纫机的人渐少,有一次,他一批货卖了半月才卖完,回家后,喊了声“他娘”,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小黑儿媳妇听到哐当一声,不知缘故,赶紧从屋里跑出来看,看着男人晕在地上,心知这次出门卖线的时间长了,那几个干粮哪里够?男人怕是不舍得钱买吃的,硬挺到回家,心里一阵阵地心疼。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男人拖进屋里,放到炕上,盖上暖和的被子。到堂屋给男人蒸了碗鸡蛋糕,眼泪吧嗒吧嗒掉了几滴,混在了鸡蛋糕里。小黑儿媳妇一点一点喂进昏死过去的男人嘴里,中间想喂两口给坐在一旁看着爸爸的冬霞,冬霞懂事地摇摇头说“给爸爸吃”。

身暖胃暖,男人慢慢转醒,看着八仙桌一只空碗,还粘着没有刮净的鸡蛋糕,顿时沉下脸来。小黑儿媳妇赶紧解释,“他爸,你终于醒了!这次出门这么长时间,在外面冷风热气的,为我们娘儿三个受累了。刚蒸了碗鸡蛋糕喂你。”小黑儿砸吧砸吧嘴,口齿还有余香,确实是自己吃的。张了张嘴,本想再说训一句“不会过日子!弄点面条,磕一个鸡蛋就够了”的话,转念想着老婆也是为自己,想想这些天天寒地冻的,为了省钱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来了,刚才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实在是亏待了自己的身体,偶尔吃两个鸡蛋,全当是犒劳自己这些天的不容易了,便没再说什么。

看了爸爸半天的冬霞,拉着爸爸的手,软软糯糯地开口道,“爸爸累了,困了。等我长大了,我孝敬爸爸,不让爸爸这么累着。”小黑儿心窝子暖暖的,咧开嘴对着女儿笑了。

墙上的挂钟每天都滴滴答答地走着,他们家的日子也这么平静地一天一天地过着。小黑儿算是村子里比较早开展副业的,很多人瞧不上小黑儿的小本生意的时候,他家率先成为村里为数不多的万元户。

只是,自己的钱挣得不易,有钱也舍不花,村里人大多说一句,小黑儿的钱穿到肋条骨上,花他的钱,要他的命。

(三)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改革的大潮慢慢也吹到了这个偏远的农村。

很多男人在农闲时出去打工的越来越多,做什么的都有,基本都是卖力气的活儿。而小黑儿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后来干脆不做了。因早年冬天在外跑,风餐露宿的,到底伤了身子,而今农闲时看着别人出门挣钱,他却不能够了。他越发把手上的钱守得死死的,把“万元户”的名头守得死死的。

可是,随着村里男人打工的越来越多,万元户就越来越多,甚至有了两万元户,三万元户,五万元户…小黑儿死守的曾让其他人羡慕的财富越来越不值一提,小黑儿的心理也越来越失衡,越来越看老婆孩子不顺眼—都是讨债鬼,尤其是女儿冬霞。

女孩子大了,哪个不爱打扮,何况冬霞人又长得漂亮。买个花儿买个衣服,每每问爸爸要钱,总是被数落一番。冬霞的脑海里隐隐约约还记得父亲晕倒的情形,知道爸爸不易,就捡冬梅堂姐的衣服饰品穿戴。

衣服饰品可以将就堂姐的,可是卫生用品没办法,每个月的消耗是必须的。

小黑儿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不是不懂,只是女儿一花钱,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笔数目不小的罚金,从没出生时就是来讨债的!如果不是要填那笔罚金的窟窿,自己也许就不会大冬天里走街串巷受苦受累,和老少爷们晒墙根不好吗?如果不是那些年冬天里落下的毛病,如今也可以出去打工多挣点儿钱…都是这个死丫头,来得多余,讨债鬼!

于是,冬霞便成了受气桶。“一天天,就知道花钱。”“不知道老子现在身子不好了,家里就这点地,就不知道省着点儿?”翻来覆去地就这两句话。简直成了男版的祥林嫂,陷在自己的思维怪圈里出不来。

以前冬霞爷爷奶奶在世时,对这个他们强烈要求留下来的孙女很是疼爱,虽然他们手里也没多少钱,但多少总能接济一点儿,时不时悄悄地塞两块钱给冬霞,冬霞就自己攒着买生活必需品。这两年老两口相继去世,这份微薄的补贴也没有了。

小黑儿媳妇偷偷地拿个三块两块的给女儿买点必需品。一旦被发现,越来越暴戾的男人就会用拳头招呼老婆。小黑儿媳妇躲着藏着不让女儿知道。

冬霞已是青春期的大姑娘,正是敏感的时候,慢慢就品出了父母间的问题,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对不起母亲。

恰逢那段时间,冬霞在学校里各方面都不顺。先是考试成绩不理想,再是冬霞肤白眼亮,在学校的男生间的回头率颇高,就遭到一些爱玩爱闹女生的排挤,聚在一起就说些她的坏话。

“那个冬霞,太招人了,简直就是风情万种,她一走过,好几个男生眼睛都跟过去了。”一个短发女生笑嘻嘻地说着,语意调侃。“风情万种”几个字语音咬的尤其重。

“那当然了,看她走路,屁股一扭一扭的,嘿嘿,用两个形容怎么说来着,《红楼梦》里说过的,对,尤——物。”另一个长相一般的微胖女孩接着说道,这已不是调侃,有些恶毒的意思在里面了。

见冬霞走过来,一点儿收敛的意思没有,一个女孩小声劝道,“还是小点儿声吧,让人家听到了!”

“我怕她听到吗?对了你们知道吗,前几天你们看到她屁股上的血了吗?她后来拿个衣服围在腰上。后来连围着的衣服都染上血了。”那个微胖女更来劲了。见冬霞刚好从旁边经过,故意大声地说,然后引着大家一阵嘲弄的哄笑。

冬霞想要冲她们大喊一句,“你们这帮嚼舌根的人,真不无聊!”最终还是忍下了,事情闹大了,谁来给自己收场呢?她紧紧地咬着牙关,强忍着不让眼泪在大庭广众下流下来。

等她回家,看到妈妈手上一块淤青,本以为是磕的,当她询问时,妈妈那紧张不自然的表情彻底出卖了她。她猜到母亲因她挨了父亲的打,这一刻,她心冷得像村西河面上的冰。

家里,爸爸是一家之主,主宰着他们娘儿三个的生活。学校里,同学们的起哄孤立本就让她举步维艰。男同学们关注的目光丝毫没有给她带来这个年龄小女生本该有的自豪感、甜蜜感,反而都是麻烦,都是一柄柄刺入她身体的利剑。有人说,谁谁谁可能真的喜欢她,让她考虑下,没准儿毕业后能发展发展。

罢了,罢了。现在都过不去了,谈什么以后?

(四)

冬霞问父亲要了100元钱,承诺从此以后自己养活自己。打点了简单的行囊就只身一人到衡市找工作。

下了车就马不停蹄地满大街看招聘的信息。这是她第一次来衡市这么大的城市,车水马龙,店铺林立,她有些无所适从。但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一份包吃住的工作,不然她兜里剩下的钱可维持不了两天。这人生地不熟的,今晚在哪里过夜,念及此,此时她有些怕了。就这样回家?想着想着,爸爸暴躁的脸庞、妈妈青肿的手背和哥哥逆来顺受的样子就交错出现在脑海里。她无路可退!

在大街上转了大半天,晚饭时分,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抬头看到金碧辉煌的“辉煌大酒楼”的门头,透过玻璃窗,冬霞看到里面人头攒动,宾客如云。

她还看到大门右侧贴着的招工广告。她足足给自己鼓了十分钟的气,才深吸一口气,迈进了酒楼的大门。

一连声的“欢迎光临”把她吓得险些六神无主。当最近的服务员,手里拿着菜单问,“您是一位就餐吗?”,冬霞努力定了定神,问道,“请问,你们这里还招服务员吗?如果还招的话,我想要,应聘。”声音有些小,还有些怯懦。在对方出声回答前,只想逃出去,出汗的手心触到了兜里的零钱,又生出些勇气,等待着对方回应。

服务员略打量了她片刻,把她带到领班面前,领班说,“你随我来吧。”冬霞被领着穿过大堂和后厨,到了后面的院子,她心里有些打鼓。许是领班猜到了冬霞的疑虑,“我带你去我们小秦总的办公室,招工的事情他负责。”冬霞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穿过一段游廊,来到东侧的一间房子门前,门框上方的牌子写着“总经理办公室”,被灯箱照的锃亮。领班站定敲门,听到里面一声清脆的“进来”,领班才转动把手开门,脸上立刻蓄上了得体的笑容,“秦总,有人来面试服务员。”说完做了请的手势,冬霞赶紧进到办公室里。领班关上门,回大堂了。

冬霞紧张地站在离老板桌两米的地方,低头鞠躬,“秦总好,我来面试服务员。”秦总看着鞠躬的冬霞,轻笑出声,抬了抬头,“不用紧张,在旁边的沙发上先坐吧。”冬霞闻言,非常听话地坐到靠门边的单人沙发上,身子挺得笔直。

秦帅是辉煌大酒楼秦老板的独子,酒楼的经营目前大都由他来管理了。他在老板椅上很玩味地看了一会儿紧张稚嫩、穿着寒酸的冬霞一会儿,才起身出来坐到冬霞对面的沙发上。他非常礼貌地倒了杯水递给冬霞,冬霞接水的手微微发抖,好在水并没有洒出来,放在嘴边抿了一下,放在茶几上。

秦帅上身微微前倾,“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家是哪里的?”

“我叫冬霞,十七岁了,王骞寺的。”冬霞尽可能让自己直视着对面的小秦总。小秦总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年纪,长着一副帅气的脸庞,面含微笑地看着她,很是和善。冬霞微微放松了些。

“你十七了?看上去很小的样子。雇佣童工我们酒楼可是不敢的。”

“虚岁十七,今年春天就满了十六周岁了!您等一下,我会考时刚办的身份证。”说着扭身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张身份证,恭敬地递给秦帅,生怕对方因为年龄问题,一下就把她刷下来。

秦帅接过身份证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嗯,收起来吧。看你这年纪,今年刚初中毕业?”

这个问题是冬霞不得不面对的痛,她最后一年也坚持不下去了。如果成绩足够好,心足够坚强,但凡看得到希望,她也可以请求妈妈再忍耐几年。可同学们的眼光和议论她在意,成绩也不是很好,对于通过上学改变命运这条路,她自己都没有信心。看着妈妈手上的淤青,何必再等一年呢?自己和妈妈都要再多受一年的罪。小秦总正含笑等着她的对答,冬霞赶紧收回发散的思绪,“秦总,我春天的生日,上学晚一年,我,我初中没有毕业。”短短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小,看看这酒楼的环境,刚才广告上写着包吃住的,忽生出一股勇气,大声道:“不过,干服务员我保证能行,上学时每到放假,我都帮家里干活儿。我干活儿很利索的。”

秦帅点点头,“服务员不光要干活儿利索,最主要的人要机灵。每天面对很多顾客,什么样的顾客都有,你得能机灵地应付。”

就这样,算是面试通过了,试用期工资500块,过了一个月试用期,看表现再谈加薪。冬霞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今晚有地方睡觉了,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不再担心温饱问题后,就有点兴奋,心想老天看我不易,今天这么快就让我找到了工作。

秦帅打电话让刚才的领班过来,领着冬霞去员工宿舍,安排住宿,并找了一套合身的工作服给她。

这是典型的前店后家的建筑。沿街的楼房是大堂,二楼东西厢房是酒楼的包厢,一楼住员工。后面院子便是秦总一家人居住的房子。冬霞被安排在西侧厢房的一间宿舍,里面还有另外两名服务员。

本来从明天开始上班,冬霞为了表现,主动要求今晚到大堂观摩学习。领班笑了笑,就由她换上工作服,一起去大堂。

(五)

冬霞每天总是那个起得最早的,睡得最晚的,该干的活儿她抢着干,分外的活儿有时她也积极主动地干了,累是累,她愿意。毫无悬念,冬霞以令老板非常满意的状态通过了一个月的试用期。

第一个月的工资,她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衣服,又买了些生活用品。给妈妈寄了100块钱。自己手里还余了200多块。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攥着这些钱,她踏实极了。

马上到年关了,酒楼的年夜饭早早地被抢定一空。小秦总早就和领班算着能留下的服务员,春节档正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但人手也是最紧张的,有些人宁可不挣三倍的工资,也是要回家过年的。小秦总今年开出三倍工资之外还有神秘礼包的价码,意图留下更多的员工应付春节市场。确定留下的员工还是不容乐观。而冬霞是最没有犹豫就决定留下来的。小秦总和领班很是表扬了冬霞一番,承诺过了春节,一定大大地嘉奖。

年夜饭,酒楼客满,人头攒动,冬霞忙得脚不沾地。客人们欢度春节,她也受客人们的情绪感染,内心盈着新年的喜悦。因为女儿不能回家一起过年,小黑儿的心境和过年气氛截然相反。小黑儿便说,“冬霞能挣三倍的工资呢,正月里能往家里寄300吧。你应该高兴才对。”小黑儿媳妇心里暗骂男人守财奴,就知道钱。

过了元宵节,这个年就算过完了。酒楼回到平时的节奏,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这天冬霞是晚班,白班时间窝在宿舍,正想着要不要出去转转时,她被小秦总叫到办公室。加班红包已经发过来,对茶几上放着的盒子冬霞不明所以。

秦帅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她感受到了秦帅的眼光和平时不同,渐渐承受不住,缓缓低下头去,心里像面试那天一样紧张!不,不一样,今天好似有只小鹿在心里左冲右突,跳得厉害。

她艰难地拒绝道,“秦,秦总,加班的红包已经拿过了,这个我不能收。”

秦帅挪到冬霞旁边的沙发上,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手机盒,“与加班无关,这是我个人的心意。你没有手机,联系起来不方便。”

冬霞怀疑自己刚才看错了秦帅眼中的热切,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有了手机,真要打电话时,自己就不用出去找电话亭了;想要吧,可又觉得自己一个工作了仅仅三四个月的服务员,工资奖金都没少拿,凭什么再拿一部手机?

“你不用多心,以前也有表现好的员工得到过这种礼物。这是对你拼命工作的奖励。拿着吧,嗯?”秦帅微微一笑,谆谆道。秦帅还说按照冬霞的工作表现,本还可以挣得更多,只是服务员的工资不能差异太大。

冬霞头一次被如此肯定,这种被人看重而不是被人嫌弃的感觉太好了。这样的温暖她无法拒绝。

对着秦帅不知道道了多少次谢,也不知自己怎么回到宿舍的。在硬板单人床上不过趴了多久,她的脸红心跳才渐渐平复,看看左右,好在室友都上班呢。

她打开手机开始摆弄起来,这是一部才上市的智能机,还配了张电话卡。冬霞虽然见识不多,但年轻,对新鲜事物好奇敏感,很快就研究明白了基本操作。

之后,看着手机,愣愣地不知道干什么才好,没有可联系的人,要手机干什么呢?给妈妈打电话还得打到村支书家里,很是不方便。

拿着手机在手摆弄着,突然叮咚一声,她被吓了一跳。摸摸自己跳动加速的小心脏,是短信的铃声。是谁呢?只有一个人知道她有手机了!是广告?打开来看,果然是那个人。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弄好了吧,以后联系就方便了。”

冬霞一会儿放下手机,一会又拿起来。心里莫名的不安,莫名的喜悦。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要说什么呢?找谁说呢?

在宿舍又捱了半晌,实在不能再自己待下去了,然后背上包快速出后门来到大街上。

来衡市四个月了,基本都是在店里忙前忙后,累死累活。每到工资日会出来采购一次,也是步履匆匆。从没细细看过城市的景色。今天眼中所见之物全都鲜活起来,行人匆匆,但脸上挂笑,眼中含情;路边旮旯还有积雪,反射着耀眼的光;植物虽然光秃秃的,但为春节装点的花坛靓丽多彩,冬霞忍不住驻足观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广场花坛斜对角马路边有一家茶馆,不经意一瞥,正对上一双目光也在看她。她一转头,四目相对,静静地对视了片刻,秦帅手指了指楼上,就被另一个男人拉着进店了。

冬霞一人站着,微微地点头,兀自回应刚才秦帅好似对她的交代。回味了一会儿,又往二楼看了看,再也没有看到秦帅的目光。她心定了,可又有些失落。小姑娘手插在羽绒服兜里,手里攥着新手机,漫无目的地又逛了会,就觉得索然无味,干脆就回宿舍了。

如果不是舍友说“冬霞,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往日的不同,“没有啊!”她竭力镇定自己,让自己躁动不安的心静下来。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边厢冬霞刚平复了心情。那边秦帅就给她发条短信,“今天真巧,没想到那么就偶遇了。”短信暧昧,冬霞又开始辗转反侧。舍友发现她的新手机时,记起秦帅的话,怕同事吃味,鬼使神差地说谎是自己买的。她不知道怎么回复秦帅,就简单地回复“嗯”。

之后的日子,秦帅时不时地短信关怀,隔三差五地叫她到办公室,说是聊工作,其实更多地还是问她的个人生活。时不时地再送点小饰品,冬霞使劲推脱,秦帅就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是咱们酒楼的脸面不是?”冬霞说,“对不起,秦总,我没想到这层,以后我会注意形象。”秦帅继续笑着让她把饰品收下,冬霞就红着脸半推半就地收了。

两个人的小秘密越来越多,看彼此的眼神越来越不一样。

终于,酒楼里的员工都看出了端倪,对待冬霞的态度也不一样了。再没有大声呵斥,有的是巴结逢迎,冬霞很是受用。只有领班还是淡淡的,如同她第一天来面试时的样子。

这一日,在办公室聊完,冬霞准备离开时,秦帅拉住了冬霞的手,冬霞如同触电般想要抽手,秦帅反而一把把她搂在怀里,“霞,我对你的心思,这些天你一点儿没看出来吗?”声音中有些幽怨。

冬霞心肝狂跳不止,她被暧昧折磨了这么久,如今她被他拥在怀里,好似尘埃落定。她该高兴才是,可却有些害怕。“秦,秦总,你先松开我,我,我家里很穷,我又没学历。我们,我们走不到一起。”语音中带着哭腔,充满遗憾。

秦帅把她搂得更紧了,“丫头,你的脸,你的人,就是一切。其他的不重要。我还死过老婆呢,你别嫌弃我,我不嫌弃你。”说着,高大的身子弯下来,吻上了冬霞柔软的朱唇。冬霞一阵悸动。

这是她的初吻,她不知如何行事,被秦帅引领着,两舌交缠,如痴如醉……冬霞来秦帅办公室这么多次,她没看来那张山水画是一扇门,她被吻得七荤八素,被拥吻着进入到卧室,压到床上,才意识秦帅今天想要什么,她慌张起来,本能地反抗。

秦帅吻她的唇,吻她的脖颈,在她耳边喘着粗气说,“霞,给我吧,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这半年我忍得好辛苦。宝贝儿,求你了,给我吧。”冬霞听到这样直白的表白动摇了,就在她动摇的刹那,秦帅继续下去,冬霞再没机会反抗,直到被攻破玉门关。

事毕,秦帅拥着冬霞,“霞,你的感觉真好。我终于得偿所愿。”冬霞红着脸依偎在他怀里。“你条件这么好,你父母能同意我和你相处吗?”冬霞此时清醒了,不得不问起这个现实问题。秦帅倒是坦诚,“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不会同意,不过,我爱你,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担心。”冬霞觉得靠在他的怀里很踏实。

(六)

秦帅和冬霞悄悄地谈着地下情般的恋爱。有时冬霞患得患失,毕竟自己年纪小,把自己的贞操也献给秦帅。他们的恋情好似大家都知道了,唯独住在后院,不管酒楼生意的秦帅的父母。而他们能不能修成正果,在冬霞的心中,他们的意见至关重要。秦帅每每遇到冬霞心情低落纠结时,要么带她出去有情调的餐厅吃饭,要麽买衣服给她,哄她开心。冬霞就会觉得有男友如此,还求什么?自己也不能太贪心了。到底自己年纪还轻,如果要担心失去应该也是二婚的秦帅吧。她在秦帅这里体会到的更多的是甜蜜,被人宠爱的甜蜜。

初夏,和煦的风吹在脸上,甚是舒服。冬霞已经被调到二楼的包厢服务。这一日,秦帅兴奋地拉着冬夏悄悄地说,“今日有个朋友过来谈生意,等下你跟我在天字壹号好好陪一陪。如果这笔生意能谈成,我就向父母挑明我们的事儿。他们一定能同意。”冬霞闻言很是欣喜,感觉光明就在眼前。

天字壹号坐着一位中年人,穿着打扮一派土豪气,宽口阔耳,肚子微挺。一进门,秦帅便热络地上前和土豪握手,然后又把冬霞介绍给土豪。土豪上下打量冬霞,哈哈大笑,啧啧称赞,“秦老弟,你真是好艳福,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

“周总,您过奖了,您请坐!”冬霞按照秦帅事先教她的礼貌而又谦虚地应对着。

两个男人谈土地、谈房子、谈物业,冬霞也听不懂,就在旁边热情地倒茶斟酒。两个人一边谈,一边喝,都喝了不少,满身酒气。秦帅接了个电话,看了眼土豪,又为难地看了看冬霞,就接着电话出了包厢。

土豪周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看要摔,冬霞本能地上前扶了一把,周总顺势靠在冬霞身上。若不是冬霞一只胳膊死死抵在旁边墙上,非得被他带倒不可。

冬霞以为他要吐,“周总,您是要上卫生间吗?”架着高大笨重的土豪,几乎被压弯了腰,艰难地问道。

周总含混地“嗯”了一声,冬霞扶着他往卫生间走去,几步的路走出了万里长征的感觉。

而走到卫生间门口,周总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左手在墙上摸摸索索,冬霞随着他东摇西晃,一点没有看到他左手的动作,等到山水画的门打开后,冬霞愣住了。自己在二楼服务有个把月了,怎么不知道包厢里还有暗房?她已经被拖进了里屋。土豪一脚把门关上了。冬霞害怕极了,她开始狂喊,“秦帅,秦帅,快来啊,我在里屋!”

一切都晚了,这间屋子是做过消音处理的。任她再怎么喊,墙外都听不到一丝声音。土豪酒后无德,没有一点怜香惜玉,随意践踏蹂躏冬霞。冬霞的嗓子都喊哑了,泪水都苦干了,心也彻底绝望了。

不知道土豪什么时候离开的,满屋的狼藉诉说着刚才的荒唐。当秦帅跑进来时,冬霞像僵尸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秦帅一拳打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冬霞的眼睛才转了转,一颗眼泪从眼角流下来。秦帅跪在床边痛苦失声,“霞,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那个电话很重要,我接的时间长了,没想到老周这个禽兽......”秦帅又挥拳砸在床上,床颤了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坐在床边,扶起冬霞,顺手抓起衣服,给她穿上,下巴抵在冬霞的头顶。不停地说着“宝贝,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刚才外面桌上的合同,周总已经签字了......你是我的女人,他既然欺负了你,我就让他付出代价!”冬霞惨然地一笑。呵呵,合同,签字......她心灰意冷,秦帅不停地哄她,不停地许诺以后都会好的。冬霞木然地看着他。

这件事后,秦帅见冬霞状态不适宜再和其他服务员住在一起,就干脆把她安置在自己办公室里面的房间里。这样一来冬霞觉得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秦帅也没有嫌弃,还有愧疚。生活还要继续,冬霞也努力摆脱阴影。

只是,悲惨的是:隔段时间冬霞便遭遇一次无良客人的非礼,秦帅也越来越习以为常。他们住在一张床上了,而秦帅却几乎不怎么碰她了,她怎么能感受不到?终究他还是嫌弃自己的吧。冬霞越来越频繁地出去散步,但是时间一长,秦帅总是能出现在她身边将她带回去。随着她出走的频繁,秦帅也越来越不耐烦。看着秦帅的脸色,冬霞心中的疑影越来越重-第一次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吗?

终于忍不住,悲戚地问道,“那天的事你真的事先不知道?”语气种带着决然。秦帅心中一惊,略一思忖才道,“霞,你不要胡思乱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不好的事情,我不会介意,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们,我们今后结了婚,你就是老板娘。”

冬霞对这话已经免疫了,凄然一笑,“包厢里怎么还有暗房?一直都有?”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以前生意不好做,有段时间做过钟点房的生意,现在不做了!你太漂亮了,让老周临时起意,那是意外!我都不介意,以后你也不要再提了。”秦帅已经有些不耐烦。

冬霞心里的坎过不去,第一次撒泼道,“你不在意?我在你心里算什么?你不在意,我就可以不在意了吗?啊?为什么我一出来,很快你就跟来,你跟踪我吗?为什么连口气都不让我喘?”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问题,激动的胸脯一起一伏。

秦帅的眼神有些凌厉地看了她一会儿,一个问题都没回答,拉着她往辉煌大酒楼走去。

冬霞认命了,缴械投降了,每天行尸走肉般过一天算一天。

她姑父是村里的电工,这天来衡市办事,顺道来找她,说她爸爸让让他来看看冬霞最近是不是有事儿。冬霞才想起来这个月自己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没有给妈妈寄钱,呵,爸爸的吝啬某些时候也会帮了她的忙。冬霞大脑快速地转动,秦帅出去见朋友了,这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她跟领班请了一个小时的假,说是陪远道来的姑父转一转,给父母买点东西带回家。领班不疑有他。为免别人起疑,冬霞只带了工资卡,还有几件首饰塞在了随身的小包里。临走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手机放在了秦帅的床边柜上。

出门后,她催着姑父赶到车站坐上了回程的车。大巴车使出了衡市的城区,冬霞的心才算落下来。她姑父很是不解,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干了大半年也不给一天假,呆不下去了。她姑父将信将疑。

(七)

秦帅的办公室里,他正被老秦总狠狠地训斥着,“让她逃了,你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多么危险,要是被她捅出去,酒楼别干了,没准儿把其他的生意也牵连进去。”

秦帅自知这次疏忽了,依旧申辩道,“爸,应该不会,这个丫头,家里穷得很,她家还指着她挣钱补贴家用,没精力跟我们斗。再说不是光彩的事情,恐怕她连在这里发生的事都没胆子跟家里说,她要敢说,村里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把她淹了。只是我没想到她竟把手机留下了,以为她一直在店里。谁也没办法预计突然有人来找。她倒也算小心,什么也没带,没露样儿,以致于吴领班也没看出异样。倒是我小瞧了她了。”说到最后语气中竟带了点钦佩。

老秦还是担心,继续训道,“你啊你,一个毛丫头,做两笔生意就让你处理了,你贪婪!因小失大!”

“爸,这边跟那边价格怎能比,老周特别喜欢这个,他又不愿意去那边,我本打算再敲老周一笔,就给她送过去的。”秦帅语气懊恼。

爷儿俩虽然觉得不会有什么事儿,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还是收敛了好一阵子。

(八)

冬霞什么都没带,除了小心,还寒心。她的手机还有好一点的衣服都是秦帅买给她的,带回去难道还要留恋这段过往吗?虽然穷,她也再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冬霞找了镇上唯一的金店,把随手装进小包的饰品,还有秦帅买给她的金戒指金手镯直接折价卖掉。看着手里的一叠钞票,冬霞甚至有些鄙夷地想,自己就值这点钱?缅怀了半晌自己的遭遇,才去找被她支到一边的姑父,一起回家。

冬霞姑父觉着事情不像她说的这么简单,又不好深问,又担心被抠门的舅哥埋怨。回家后就跟老婆详述了过程,以及自己的分析,让老婆去跟二哥说,冬霞回来这事儿让他莫急,想想孩子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冬霞姑姑到二哥家时,小黑儿正笑呵呵地数钱,嘴角儿都快咧到腮帮子上去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冬霞姑姑反倒不知说什好。只好对着冬霞试探着问道,“小霞,这次出去打工,过年都没能回家。这次回来多待几天好好陪陪你爸妈。”

“待两天就行了,家里盖房子正缺钱呢。小霞也出息了,平常寄钱不说,这次还带了一把钱回来。这闺女没白养。”冬霞还没开口,小黑儿笑呵呵地说。

冬霞心里苦笑,她多少明白姑姑来的目的,趁着爸爸高兴,借着姑姑的话头,小心地对着父亲说,“爸,衡市的工作我辞了,去了就总也不让回来。待几天我找别的工作去。”

小黑儿停下手里的动作,把钱塞进兜里。脸色已经黑下来,“这么好的工作你说辞就辞了?怎么不跟家里商量!一个好工作哪那么好找的,不知好歹。呆两天赶紧出去找事儿做,别在我眼前晃悠。”

冬霞用尽内心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说:“好!”泪水已经满面。冬霞妈妈和姑姑,也跟着流泪,又劝慰了半天。回到自己屋里,冬霞捂上被子大哭了一场,起来时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她抚摸着自己的小包,还好还有工资卡里的钱。

伤透了心,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收拾收拾就要走,又不知道去哪里。小黑儿媳妇担心,又去找小姑子寻求帮助。

“她姑你去帮着劝劝小霞,他姑父,你认识的人多,有没有朋友给咱介绍个工作的?”

眼看着闹得不成样子,冬霞姑父忽然想起邻村一个电工工友说过县城哪个厂子在招工。冬霞只想马上离开,小黑儿媳妇又央告妹夫送女儿去。冬霞姑父觉得昨天自己受托去看看侄女而已,结果却好像惹上了烫手的山芋。老婆嫂子都满眼期待,没法子,又骑上摩托带着冬霞出发,先是到邻村电工那里问清了招工地址,然后把她送到那家鞋厂。

(九)

那家鞋厂爆单,无所谓面不面试,来人就用。跟冬霞一波进厂的男男女女就有十来个人。可巧的是冬霞还遇到了初中同学王恒,他就是负责招工的人事部专员。冬霞姑父放心地回家了。

王恒一眼就认出了冬霞,很是兴奋,显然没想到。“冬霞,你离开学校,听说去了衡市打工。我还寻思以后没机会再见了呢。”

“刚辞职不干了,想离家近点儿。”冬霞含糊道。

“是啊,我也觉得离家近了好,所以毕了业,我压根儿也没远走。你回头有什么问题,有什么不懂的,需要帮忙的,来找我。咱们老同学好说。”

“好的,那先谢谢老同学了。”冬霞客气道。

王恒审视地看了看冬霞,“在大城市呆过就是不一样,说话这么好听。”

王恒越是夸奖,冬霞心里越是酸涩。

王恒就是初中时,眼睛随着冬霞走的男生之一,而且就是同学们传说的真的对冬霞动了情的那个。当然,冬霞那时并不知道,因为所有的关注都给她带来了麻烦,她也无心理会。

这次重逢,王恒认为是上天给的缘分。冬霞的变化她也感受明显:她更会穿衣打扮,更漂亮了,也更会说话了;就是,对什么都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像是一块冰凉的美玉,美则美矣,就是太清冷。

王恒下定决心要把这块美玉捂热。冬霞还在无望的心伤中,王恒越是关心,冬霞越是躲闪,冬霞越是躲避,王恒越想彻底征服。每天买粥,买水,关怀备至,借着工作便利,时不时地找她主管聊聊天,因此几个月来冬霞从没挨过一句说。

寒冬时节,北风凛冽,在王恒为给她送杯热乎的粥坚持冷风中站了半个小时后,冬霞终于受不住了。

二人正式谈起来恋爱,对冬霞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恋爱。他们年龄相当,有共同的话题,王恒也是真心实意待她好。她很贪恋这种感觉!

今年的这个春节冬霞和王恒都过得很美好,他们牵挂着彼此,人不在一起,心却靠得很近。春节假期小别是他们感情的催化剂。

元宵节后回到厂里,王恒迫不及待地去找冬霞,“我跟我爸妈说了我们的事儿,让他们尽快去你家提亲。对了,过些天我打算去衡市,你跟我一起去,我妈说了让我给你买两套好衣服,才能配上她这么漂亮的儿媳妇。”

冬霞开始很开心,终于守得云开了!可是一听到“衡市”二字,她的心如坠冰窟。她不要去衡市!

“王恒,去什么衡市,就在县里逛逛就行了。”冬霞脸色惨白。

“那怎么行,县里的衣服哪有衡市的洋气?唉,冬霞,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王恒也发现了异样。

“没什么。”

冬霞不肯去,王恒自己还是去了衡市,按照冬霞的尺码买了两套洋气的春装。去年曾听美婷说过,冬霞好像在辉煌大酒楼打工,他特意去辉煌吃了顿饭,果然是很豪气的酒店。

回去后,一边把衣服掏出来给冬霞,一边绘声绘色地赞美着辉煌大酒楼的宏大气派。冬霞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说头疼,直接躺床上休息了。

王恒嘱咐她好好休息后离开了。冬霞朝里侧躺的枕巾已经晕湿了一大片。王恒待自己这么好,自己残败之躯,如果还骗他,自己成什么人了?如果直接全盘告诉他,他会怎么看待自己?她心理斗争的非常厉害。

“王恒,如果我之前处过对象,你会介意吗?”过两天,冬霞试探着问道。

王恒明显的愣了一下,并不相信,“你逗我呢,你退学到咱俩再见面,不到一年,你就在衡市打了一份工,哪里谈对象去。”

王恒越不相信,冬霞越是心往下坠。他有美好的期待,若知道了那些不堪,冬霞不敢想,也不敢期待,更不敢指望王恒不介意。

这段恋情的甜蜜与美好终结于王恒对冬霞状态起疑后到衡市的再次确认,虽然没人告诉他完整的真相,但他通过衡市同学的零碎信息,最主要是冬霞的反常,做出了判断。他思考再三,最后选择了避而不见。

冬霞对秦帅充满期待,最后以冬霞的逃离告终;王恒对冬霞充满期待,最后以王恒的避见结束;冬霞的心彻底死了,最后把没拆封的新衣包好,趁着没人时悄悄地放在王恒的办公桌上。人都留不住,何必留念想?

(十)

同班进厂的,有一个葫芦岛来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人民都叫他二哥。这里很少有外地人,至于他为什么跑来这里打工无人知晓。

从进厂那天起,对冬霞就格外关注。冬霞年纪不大,但特殊的经历让她对男人看她的眼神基本上能解读个七七八八。只是王恒和冬霞谈起恋爱,之前无暇顾及其他。和王恒分手后,二哥适时地对冬霞表示关心。不冷淡,又不那么热烈!冬霞反而不觉得害怕和反感。

冬霞的生日快到了,二哥在路边寻摸半天,找到半棵树根。花了五天雕刻了一个毛绒绒的小鸡,活灵活现,送给冬霞做礼物。不费钱,却用了心。冬霞轻抚着看上去好像要飘起的羽毛,慢慢下定决心,丑话说在前面,不必再重复云端跌落的感觉。

“二哥,这个礼物我收下了。我想有几句话今天一并说了,前段时间我和王恒谈恋爱,然后吹了。”

“这我当然知道,你们不吹,我还没机会和你坐在一起。”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来告……”

“不必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过往,你有,我也有。我只往前看。”二哥直接打断,从她用“不要我”便知道她的决绝心境。他的过往他不想提及,她的过往也随它去吧,顶多就是点男女间的情事,算什么呢。

冬霞目光坚定,她不想再留下随时被揭开不堪的风险,要揭,那还是自己揭吧!“不,你的不必告诉我,我的必须要告诉你,然后你如何选择也在你!在来鞋厂前,我在衡市打工…”

听完故事,二哥的眼神冷了又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冬霞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内心就溃不成军了。

第二天,听说二哥就辞职了。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冬霞对收拾心情已经很有经验,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努力加班多挣钱。

一个星期后,二哥再次出现在冬霞面前,交给她一样东西,打开了看后,吓得直接跳起来,恶心得想吐。

二哥笑着搂住她的肩膀,“冬霞,这东西是秦帅的,罪恶在它,不在你!跟我走吧!”

冬霞震惊得无以复加,她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了,艰难而又坚定地说道,“给我两天时间。”她办理了辞职,回家住了一晚,跟妈妈腻到很晚才睡下。

第二天收拾行囊,到县城跟二哥汇合后,坐上大巴离开了。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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