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罗兰静静的半躺着,高高的鼻梁上架着复古的圆镜框,上了妆的脸修长但僵硬,骨架分明,深灰的西装笔挺,还系着领带。棺木包裹着一层丝绒布,如初生婴儿的襁褓,他在里面睡得安详。珍妮唔住嘴抽泣,帕斯卡也没法控制情绪了。拉着帕斯卡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默默的端详着罗兰的面容,我握住帕斯卡的手,没有说话。
从7月初被诊断为胰腺癌晚期,入院,两个月后再出来,罗兰就已经躺在这里了。
室内低吟着幽静的天堂曲,几把木椅保持着正坐静默,两天里最后陪伴守护亡灵。
和罗兰第一次见面,是09年春天,精瘦但健硕的他,专注而耐心的把橘色和黄色的瓷砖间隔镶嵌到白色的当中,直到铺满洗手间的墙面,也是像今天这样的距离,我看着他。最后一次见他,应该是我和帕斯卡的婚礼。然后,场景就转到了今天 ......
肚里的宝宝也开始在动,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生死阴阳间,肚里的这个生命真的也能感受到冥冥吗?
自五岁见过祖奶奶去世,我再没有和死亡离得如此近。国内外婆,爷爷,到今年奶奶过世,我也远在地球另一边,没能亲自送一程,只能默默向着东方祭拜默哀 。
此刻,几米的距离,躺着冰冷的身体。
葬礼安排在周三早上十点半
珍妮试图打破沉默的哀伤,和帕斯卡说:明天帮我和你弟弟一起准备束花吧。起身,她用棺木前盛放的水浇在罗兰渐渐僵硬的脸上,胸前划了个十字,对他最后说:Courage 勇敢的(一路走好)!帕斯卡跟着也上前洒下几滴圣水,和罗兰告别:再见,姑父!
留言薄还空着,我们应该是最早来告别的。帕斯卡最终不忍留下任何笔迹,珍妮代写的。
帕斯卡的弟弟米凯尔在殡仪室外的车里候着,见我们出来,说起前几天经历的另一幕朋友的车祸死亡,脸上似乎没有表情的。他是家里看上去最冷血的,但也是最脆弱的,他没去和姑父告别。同帕斯卡一天生,但是差了两岁,他应该是最像他们去世多年的父亲。
Day2向着光亮
从庄子的角度,生命到最后是死亡。蒋勋也写过 “人与人之间,一是生离,一是死别,没有第三种结局。”
第三次透视产检,宝宝头朝股盆位正,已经能看到胎儿清晰的五官,小心脏跳动,三十一周,已经有近三公斤,帕斯卡从来不会掩饰他的兴奋。产科医生是个亚裔女士,还调侃补充说 : 和第二次的检测结果一样,还是个女孩(没变Xy)。
市中心游泳馆旁,一家殡仪用品店,店主是帕斯卡的朋友。产检完,陪帕斯卡一起来这里。店主见老朋友来,寒暄几句。帕斯卡开门见山: 我来这里,你能猜到是为什么吧...... 姑父前天过世,我为他选块墓碑赠匾。
环顾店内,大多是大理石质地黑色和灰色的墓匾,巴洛克风格带花边装饰,还有打开书的样式,偶有一块透明玻璃现代简约风,字体也很特别,可是怕和传统的墓碑不协调。老板问: 那你姑父生前喜欢什么呢?
帕斯卡顾自拿起其中一块端详,四开书大小,简单的黑色大理石板,上面镌刻有飞鸟。
"就这个吧…… 姑父生前做过航海员,所以飞鸟应该是他一段重要的回忆,他随船队到了阿尔及利亚,参加了那场战争"
店主: "嗯,那他的一生很丰富圆满了!"
"麻烦帮我刻上: A notre parrain, à mon beau frère(至我们的叔父)"
包装饰碑间隙,好奇于这位先生的职业,聊起得知,他干这行已有七个年头。
说起店里的访客,店主的故事一个接一个:
"一个单身老头,最近来店里,为自己挑选生后墓碑,墓志铭,我们店还提供预临终的各种服务,老头调侃说这是为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但我听了挺心酸的。"
"另一老头,在最热的前几天,老伴病逝了。他的愿望是要我们帮助他把老伴的遗体加保鲜耐高温,从城里把遗体运回他们乡间一起住的小屋,安置在他的枕边......这简直是个惊悚片!你想,一般尸体两三天就开始腐化了,更何况那么热的天。我非常理解他要以这样的形式和老伴继续相守,可是想到他余生会面对一具渐渐发黑干腐有异味的尸体,我自己也不禁汗毛倒竖......"
"还有一天,一个25岁的男生来找我,多日母亲电话没人接,最后却被邻居告之,母亲在家中酗酒过度,发现时已经死去10多天,尸体已经发黑腐臭,难以辨认。他都不能直视一眼尸体,但是却要强忍着痛苦做DNA鉴定来确认死者是自己的母亲。更甚,家里有六子妹,关系并不融洽,为决定用哪种方式为母亲下葬,他和姐姐在店里吵起来,当时氛围太尴尬了,最后我发话,我只听他这个亲儿子的,他有权为他的母亲决定怎么料理这些事。然而,你也不能指望一个25岁的男生有多成熟吧,在亲人没有留下什么身后财产的情况下,支付两三千欧的葬费。有时候我也要充当心理调解的角色,遇到这种事,从道义和经济上我都必须援助,给他减免了大部分费用。"
......
"不说了。” 他突然拐出来,“再做三年,我得换个职业了,至少做相关的幕后工作,我的意思是,这样不会直面那么多生死离别。"
手边是一本关于筹备葬礼的白皮书,我随手翻开读起来。
Day3诗意 葬礼
如果说我们可以为宝宝准备新生待产包和满月酒,为新人筹备婚礼,那么有一天,我们也同样可能要为故去的亲友准备一份告别这个世界的仪式。
出殡
教堂门口,遇见来送行的罗兰姑父的邻居:“那天看着他去医院的急诊车,我对自己说,这可能就是他和我生前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着,看到我隆起的肚子, 她问: “什么时候临产呢?”…… “哦多好!总有逝去和新生相伴。c'est la vie! ( 这就是生活!) ”
哲学命题里,死亡向着光亮的一方,是新的生命。
教堂里的祷告和唱诗,抚慰着亡灵和生者,第一排家属起身,走到棺木前,圣水沾湿,手轻放在棺木上,想留住最后的温度。姑姑米歇尔背对着我,肩膀在颤栗,送别的亲友起身相继走过来,轻抚她的肩。仪式完毕,棺墓卧在殡仪队的肩膀上被抬出,就像婚礼一样,人们尾随其后退席。取代婚纱,笑脸和鲜花的,是深色的棺木,镶嵌之上的白花和人们凝重的表情。
……
葬
墓地里,住着长眠的新邻居们,今天,他来了。新漆的木材上刻着罗兰的生辰: 29.08.1937-29.08.2016 冥寿和祭日交合,他在79岁生日那天走的,这也算一种圆满吧。
下葬, 新墓穴已经准备好迎接主人,殡仪人员把棺木抬到架上,抽出墓穴上方支架,棺木随悬绳缓缓下沉,一切尘埃落定,殡仪的人员和家属说,现在是最后的告别,请上前把手里的玫瑰和花瓣撒入墓葬,然后默哀。如果准备好了请知会我,我们会最后盖棺。
米歇尔驻足凝视棺木,几十年相伴左右的人儿,此刻就要分别,请一定走好,我们在不远的天堂还会相见!
(我们不可以选择生的方式,但却可以提前为死后做准备,图1-3 从环保材质的骨灰盒,到墓碑景观,都可以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