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特意换了双鞋底稍薄且还会漏水的布鞋。这应当是天气炎热的时候穿来凉爽的,不想此刻他却好像故意要将其弄湿,天然、美好、干净的雨水浸泡着,他走着,响着叭哒叭哒和谐的音律。头顶着一把能遮雨的小伞,只能他一人使用,实在符合身材,雨珠砸在地上反弹到裤腿,紧紧地裹着小腿,显得特别的瘦。
突然间鞋带松了,一会翻到鞋背上,一会缩到鞋底下,被不住地蹂躏。鞋带终于跑到另一只鞋底下,被踩得实实的,于是他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伞也掉落在一边,雨一下子披头盖脸而来,刘海柔软地低垂起来,毫无精神。他也不管那伞仰卧在那,只顾低下头来,卷起裤管,连袜子也全都湿透了。他仔细拾起逃跑未逞的鞋带,迅速地打了个活结,跺了跺脚,确保已系得足够结实。然后又轻轻拿起睡在地上的伞,可是上衣却已经湿透。
伞沿陆陆续续地流下水来,街上如小溪般潺潺地流淌,吵闹,安静不起来。他褪了上衣,留一件薄薄的单褂。还好,路上没有风,听不见风声,叶子也不会摇摆,只会低着头,只会将雨由宽大的叶片顺着流下,急速坠落,击起了许多的水花。声音是清脆的,凉快的,也是急促,密密麻麻的,如缝纫机里的梭子来回滑动,每一针,每一线都极密,极快,极和谐,最后整整齐齐地编织了一尺美丽的绸缎。怪不得听不见风声呢,原来它早已琴瑟相和,愈加曲高和寡了。
他却无暇欣赏这高雅的音乐,只顾自己的行走,右手擎着伞,左手怀抱着衣服,虽已湿透,但还能给予一丝温暖,湿漉漉的温暖。犹如久别重逢时那一弯浅浅的泪水。他不时地边走边看自己的鞋,好像很害怕再被鞋带绊倒,因为这一次他的左手不再闲着了,弄不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可是鞋好像淋雨受凉感冒了,精神不振,老实得不得了,连咳嗽都没有了。即使有伞,他单一的小衫也经受不住这雨打了,他的发丝被雨曲卷着,像是漩涡的形状,总预备着想要吸点什么。所以额前的刘海更加粘得严密了,露不出一点缝隙,油光锃亮的。雨水就像是滴在瓦片上只得顺着向下流,于是他的眼睛被混浊的雨水烧得通红,他微张欲闭的眼神如此委靡,可是他不敢闭上眼睛,因为闭上眼睛便关上了这个纷扰的世界,但也看不见了正在走的路。这会儿他的手托着伞柄,伞帽盖在他只看着自己脚尖的头上,静静地走着,偶有车辆通过,车笛鸣起,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只是往里靠一些,更靠一些。虽然身体不停地抖动,他定想他的身旁飘过一个姑娘,在雨中彷徨,如丁香。将雨珠浸满忧伤,惆怅。
天气时好时坏,有时白云斑斑,清晰,宽广,却不见一丝阳光,像天空得了银屑病,那白色背后就藏着红色。有时一大片乌云聚集在天空上,周围全是蓝色只有中间有一个大污点,就像一个巨大的蛛网沾满了灰尘,于是连天也变得有些黯淡。这时是最希望有风的,能吹散这惊人的阴霾,没有雨便不会将鞋打湿了,然而却是没有风的。乌云悠闲地在天上招摇,如那闺中秀丽的女子见了生人羞得踌躇难行。于是他仅剩的衣服也湿透了,裤子紧密不透风,倒不是显得那样寒冷落魄。
路上却不知何时响起了讣闻里的哀乐,奏得震天响,隔壁人家却不出来闹腾一番,骂这个人是杀千刀的,狗狼养的,神经病,老不死的,自己想死就悄悄地躲着去死好了,还要把别人吵死才安心。可惜没有,误了妇女们训练口才的机会。
他被淋成了煮熟的鸭子,好像全身湿透了,无处可躲,悲哀的是他竟然还一把可以撑着的伞。他没有理会这动人的哀乐,却冷得瑟瑟发抖。突然雨一下子就停了,像被斩断一般,没有拖泥带水,非常果断的,乌云消失不见,留下一片澄清,空明的天空。到底这天是邪恶还是善良呢?哀乐没有停止,攀鸟附云直上九霄。他收了伞,呼吸了落下的余温,世界一切美好,一股阳光从天上汩汩而来,斜射在翠嫩的叶子上,四散着光芒。正心旷神怡,恰时,一辆车快速驶过,将污浊的泥水溅在他的下身,刚停下脚步,又开始踏步行走了,肇事车跑了。可是他好像并不在意,连厌烦的表都没有皱。他拿着衣服和小伞,伴随着哀乐的旋律走着。愈来愈远,愈来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