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都坐上帆船

现在我们都坐上帆船。全都坐上帆船去远航。离开一无是处的现在,奔向对他人来说是故乡的远方,故乡好像是一个能量恒定体,男男女女在不同的时间出自不同的理由互相交换彼此的故乡,就好像古老的谣言中巫师们用时间和香味交换彼此的身体。

我们都在同一个地球上生活,同一个地球或者同一个宇宙,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人们感受不了太大的东西,太遥远的、太陌生的、太过于宏观的东西,最好都是视而不见。我们只能看到几平方、几十平方、几百平方,几里地,几十里地,上百里就会让我们恐惧起来。我们的世界尽头不是在几百米高的悬崖边,就是在大草原上,在大洋的一侧,而比这浩瀚得多的星空,太遥远,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东西。登月几十年了,我们依然相信嫦娥和玉兔的传说。月球上是加加林和宇宙飞船,还是仙女和桂花树,对我们来说没有区别。

我们之所以要坐上帆船,帆船上是我们的伙伴。也可能没有,那我们这个概念就不存在,那我就是孤身一人,我们的出发就是我的出发。还是让我有一些可爱的伙伴吧,现实中的伙伴在成长中来了又走,现实中心意相通的人好像远方的风景一样只能短暂停留,多数时候我们忍受不堪的心灵就像忍受不好的水源和肮脏的空气一样,只是已经习惯了罢了。我们坐上了帆船,帆船像一栋小房子一样大,每个人几平米的空间,刚刚好填充每个人的视野又不至于太过拥挤或者空旷,帆船离开岸边就好像小鸟离开枝头歌唱。

我们没有方向,也许应该有,但也是走着走着才在不断的争论和确立和争论和妥协中得到的。至少我们一拨人愉快地决定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想好方向。这不是一件讨厌的事情吧。我们一开始以为会向日本海走,后来又想去台湾,后来却经过了越南,当船走过新加坡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想家,以至于有一位小伙伴下船,搭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回去了。

离别的那天早上天气很糟糕,需要告别的又是一位刚刚踏上旅程的水手。他告诉我们,这都一样,无论在哪里都一样,我们的旅程毫无意义,我看到的世界还是同一个,既没有会说话的海豚也没有会解方程的鹦鹉,而且更不幸的是,船上没有我的爸爸妈妈,我思念他们逐渐老迈的模样。

他离开之后我感到船上有什么东西也悄悄消失了。我说不好那是什么,有一名水手掉了一颗牙齿,他固执地认为他应该把这颗牙齿丢到东边的海岸里。我说伙计,为什么不是北边南边或者西边,他看着罗盘恼怒地说,刮这么大的东南风让我很难办。最后他设法找到了一把手枪,把他的牙塞到了手枪里向着东方怒射,牙齿在出膛之前就变成了粉末。我看到有一只水母在向着彩虹的方向舞蹈。这很好,我说,刮的风至少可以把一半带去东方。

在经过波斯湾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姑娘要上船跟我们走,这极大缓冲了我们的情绪。船上的三个小伙子误以为姑娘是看上了他们仨中的一个,而变得无比的高兴与烦恼。新鲜的血液缓冲了对父母的爱,年轻的身体被荷尔蒙牵制着走过不少弯路。姑娘上船的地方是她的故乡,她说,她不喜欢自己的故乡,她想去别处看看。

世界这么小而我们又走得太快。很多人觉得他们一生都在旅程中,我认为确实是那样的,只要不把自己简化成一个质点,三段论就不足以支撑我们的哲学。我们看到的每一处,都认为自己是具有独特性的,但是这种独特性本身,又和别处没有太多的不同,当我们连新鲜感本身都已经习惯的时候,旅行成了一种无穷无尽的重复。当你看过无穷张脸的时候,你一张脸也不会记住。

我们的帆船已经很老旧了,它已经是一艘老船了。它身上换过的零件可以重新再组装成为一艘新船,但我们故意不去承认这一点。我们的身体也同样老旧了,每一处疼痛都在嘲笑我们作出的所有决定。我们走过了无数的城邦,无数的码头,每一个城邦像是一个集,如果我们用一把刀把这些集切开,可以看到这无穷的集透露出像蛋糕一样一层一层的东西,如果是蛋糕,我们会觉得很好吃很丰富,如果是人的集,我们会感到很可悲。因为每一层蛋糕都很好吃,它们被混合在一起,每一层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混合出来的口感才那么令人愉悦。而每一层人都在焦虑,为进入更上一层而焦虑,为跌入更下一层而焦虑,为同一层的矛盾而焦虑,如果把这个集切开来,我们看到的只是一堆堆勤劳的尸体,有一层蚂蚁的尸体,有一层蜜蜂的尸体,有一层蟑螂的尸体,每一层都是如此琐碎和臭气熏天,这绝不是令人愉悦和兴奋的东西。

现在船上的人已经很稀碎了,我们越来越不愿意一起聚在甲板上聊天,因为我们的容貌变得越来越接近,每个人看每个人的时候,跟在照镜子没有什么两样。船上流行起一种叫做星期六的病,患了这种病的人有时候会听不懂别人说话,但这种病是一种电子病,起因很复杂,患病的结果却千篇一律,就好像老旧的电脑和手机会时不时黑屏一样,我们知道它坏了,但是它有时候还能使,所以我们就使着,假装它没坏掉似的。真奇怪,发病的时候倒没有觉得很痛苦,只是看着别人的嘴一张一合,看着别人打着滑稽的手势,却完全不明白他们想表达什么,心里的思想在那一天崩坏了似的,我们找不到一种合适的方式来思考,眼前的星空和大海完全变了模样,概念在心中混作一团,我们无法表达,我的天啊,我们无法表达。

第一只人猿是先有的思想,还是先有的语言呢?当一个高等的智慧生物找不到合理的方式来思考的时候,这会让他感到奇妙又苦恼,智慧好像是水一样,而语言和思维则是它的河道,现在智慧无处可去,它在心中像洪水一样泛滥开来,冲毁了心里的所有。

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在甲板上看到了第一只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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