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看了我之前的文章,对我发出质疑。
“你写了大姑、大姨、怎么不写二姑?”
那我今天就写一写我的二姑。
二姑,身高只有一米三五,小胳膊小腿细得跟火腿肠似的。瘦削的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修长的眉头就像是画上去的。
别看二姑身材瘦小,力气却大得出奇。五十斤面粉,拎起来就走,比她高一个头的奶奶,她半挪半抱,很轻松就从床上弄到了轮椅上。
在我记忆中,二姑总是忙忙碌碌的,手头有干不完的活,一天到晚脚不沾地的感觉。
记得我初二那年暑假,二姑把我接到她家住了一星期。我和七岁的表妹住在里间,我们俩还睡得正香,二姑就悄悄起床去厨房给我们准备早饭了。二姑做的早饭比我妈妈做得丰盛得多。有时候是芹菜肉馅的小包子,韭菜鸡蛋馅的馅饼,有时候是玉米面枣糕,栗子面窝头,还有时候是炸小油饼,最吸引我的是每天不重样的凉拌小菜,有芹菜叶拌黄豆、粉丝拌海带、炝拌黄瓜条、糖醋紫甘蓝,每天都有一款汤粥,红豆粥,紫米粥、玉米粒粥、牛奶、豆浆。每天都会有一只煮蛋和一个水果,或苹果或橘子。
二姑说,一定要让孩子吃好早餐,营养均衡,不能像她一样长那么矮。
二姑的两个孩子总算没有辜负她的良苦用心,每天吃着爱心早餐的表哥和表妹,都长得很高大。哥哥一米八七,妹妹一米七三。两个孩子站在二姑身边,看着就让人羡慕。
听奶奶讲,二姑是个很要强的人,她嫁给姑父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相亲那天,介绍人带着姑父来奶奶家,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坐了一会二姑出去准备午饭。
“这么矮,将来我怕影响下一代,还是算了吧。”
二人小声嘀咕,被刚好走到门帘后面的二姑听见了。他们执意要走,奶奶留不住。
二姑掀开门帘,神态自若地说:“娘,他们有事就别硬留了,下次再吃饭也不迟的。”
“对对,后会有期。”介绍人满脸堆笑。
二姑提起他们带来的礼物,塞到姑父手里。
“东西带回去吧,这不沾亲不带故的,不能收你东西。”
姑父不肯带走,放下东西,转身就走。二姑再次拿起礼物,追出门去,跑到前边堵住他们的路。
“你这人怎么这样,礼物必须带走,不然我追你家里去!”
姑父被二姑一本正经、坚定不移的态度征服了,尴尬地接过了礼物。没过几天,他再次登门拜访,还单独约二姑出去。
“你不嫌弃我个子矮了?”
“嘿嘿,不嫌弃,我被你彻底打败了,一想起你那天的样,心里就舒坦,就喜欢你这样有味道的姑娘。”
二姑噗嗤一声笑了。
“你都没问我,喜欢你不?”
“那我现在问,你喜欢我不?能嫁给我不?”
二姑那个时代,在婚姻大事上,不说父母包办也不像现在这样自由恋爱。往往见一面感觉对眼就结婚,搭伙过日子。
“哼!还嫌弃我!别当我没听见。”二姑斜着眼睛翻他。
“不敢不敢,你嫁给我以后,我什么事都听你的,你说朝东我绝对不敢朝西。”
“贫嘴!”
干净利落的二姑和姑父结婚后,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她争强好胜的婆婆都对二姑刮目相看。
二姑的婆家离奶奶家有五十多公里,虽然不远,但饮食习惯、风俗礼仪还是有不小的区别。比如春节时,奶奶家是大年初一早晨起来吃甜点,中午吃饺子,晚上吃面条。而二姑的婆家则是除夕十二点,初一零点吃饺子,初一这一整天全部吃饺子。
二姑刚嫁过去的第一个春节,除夕夜看完春晚,二姑就去睡了。姑父跑出去打牌不在家。婆婆一个人包了五个人吃的饺子,凌晨去叫二姑吃,二姑迷迷糊糊地没明白,继续睡了。初一早晨,二姑感觉到婆婆的脸色不对,也没敢多问,紧着给婆婆帮忙。
初二早晨,婆婆虎着脸把二姑叫过去训斥。
“这么大的人了,咋这么点规矩都不懂?你在娘家也这样?”
“妈,您说的什么意思?我哪里做得不对了?您说明白,我真不知道。您就把我当您的孩子,哪里错了您就直说,别这样没头没脑地。”二姑一头雾水。
“你还嘴硬不是?昨天半夜睡得跟死猪似的,叫都叫不醒,有你这样的媳妇吗?”
“您半夜叫我吃饺子,我真不想吃,我不是说了我不吃吗?”
“饺子饺子,就是要在新旧交替的时候吃,你不看看,谁家不是半夜吃的?你家不是这样吗?”
“妈,我们那边还真不是这样,我们都第二天才吃。是不是风俗不一样呀?”
“是吗?难道是我错怪你了?那你说说,你家那边都什么习惯?”
“还是您先给我说说咱们这边都有什么习惯吧,别我又不懂规矩惹您生气。”
婆婆见姑姑还算懂事,很快消了气,给二姑详细讲了他们这边的风俗习惯。二姑牢牢记在心里,再也没有犯过错。
姑父三十几岁的时候,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有一次喝醉了,和人打架,变成了瘸子,丢了工作,还需要赔偿对方一大笔钱。很多人劝二姑离开他。二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法自理的姑父,和坐在门边唉声叹气的婆婆,又看了一眼八岁的表哥,坚定地说:“只要你改邪归正,从此再不沾酒,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哪怕吃糠咽菜都不会丢下你。”
姑父一把扯下白衬衣,咬破手指,含着泪写下了血书。
“我张某人从今往后滴酒不沾,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金兰的恩情。”
几天以后,姑父的腿伤恶化,不得不截肢,姑父彻底变成了残疾人。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全部落到了瘦小柔弱的二姑身上。
二姑白天去合作社上班,晚上回来照顾一家老小,洗衣做饭。本来就瘦弱的二姑,变得更加黑瘦了,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戏袍,晃晃荡荡的。
表哥的学校里流行腮腺炎,表哥和表妹都被传染了。两个孩子同时发烧,同时脖子上长疙瘩。二姑背起表妹,领着表哥,去医院看病。医生看了娘仨一眼,有些心疼地说:“孩子们倒是不严重,几天就好,我看你脸色不对,最好去检查一下。”
二姑苦笑了一下,催医生还是先给孩子们看病。
姑父不再酗酒,也不管家里的事,每天早出晚归地去放羊。卖羊的钱就如数交给二姑存起来。表哥十六岁的时候,二姑突然宣布,要翻盖家里的房子。
姑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咱家还要盖房?钱够吗?盖房哪那么容易?”
二姑不理姑父,而是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存折扔给他看。
“这都是咱家的钱?”姑父的手直哆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存折上面密密麻麻一笔又一笔零星存款,竟然多达十多页,总额完全 够盖五间大北房。
房子盖起来了,五间宽敞明亮的新房,有卧室有客厅还有卫生间,就像城里的单元房。院子中间还修了个小花坛,里面种上各种花草。夏天坐在凉棚下,凉风习习,鲜花盛开,好不惬意。据说这房子的设计是二姑一个人的注意,现在被村里好几户人家当做样板,打造成独具特色的农家小院。
表哥给姑父买了一把躺椅,放在院子里花坛边。姑父躺在上面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听着戏,哼着小曲。
“张家有个巧媳妇,名字就叫小金兰,别看金兰个子小,干啥像啥人品端。张某不才不争气,前世修来好福气。娶了金兰好媳妇,祖坟三代冒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