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发觉得自己丑陋,她也愈发地不敢见人。她总是一人在无人处摸着自己的皮肤,凹凸不平,脸色又黄又黑。她很久都没有照镜子了,她不敢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也害怕别人看见自己的模样。她甚至从不穿艳丽的衣服,她怕自己過分晃眼。她一頭毛茸茸的短髮很久沒剪了,瀏海早已蓋過眼睛,她醬瀏海撇到一邊,便不再去管。她不剪頭髮,她牅頭髮遮擋著自己,甚至她的眼睛也杯頭髮遮住,一抬頭,黑乎乎地一片。她不敢剪髮,她怕斷了數寸的頭髮無法遮蔽自己。
她覺得自己活得又髒又油膩。她的厚厚的自然捲短髮每次都不好打理,她索性就不管,頂著一捧蘑菇出門,毫無任何造型可言。她走路也總是低著頭,習慣性低頭。她怕與別人短暫對視時他人眼中流露出的或驚訝或厭惡檴嫌棄的目光。她一個人走在路上,慢慢地,閒散的,可當有人經過時,她便將雙手插在衣服兜裏,低著頭迅速走過。每當有風吹來,頭髮隨著風向完全包裹著臉,她才敢有勇氣抬頭,看看身邊行色匆匆地人們。
或許真的有人不愛錢,可是沒有人不愛美。她想這是對的。
她覺得自己醜陋無比。她定期去圖書館看書,也總是坐在一個小小的,無人的角落,那地方陰暗濕冷,凍得她膝蓋一陣陣發疼。可是她不敢挪去光明的地方,那裏太亮,太正式。隨便一個白熫燈明晃晃的光映下來都可以將她所剩無幾的自尊摧殘殆盡。她害怕別人看見自己,看見這樣一個醜陋的自己。
可是她甚至不想變得更好。
她厭惡自己醜陋的樣子,可是又害怕自己光彩奪目的樣子。長時間生活在黑暗中,她變得畏畏縮縮,異常敏感,一個路人的眼神便可讓她胡亂猜測很久。她習慣了這個醜陋的自己,也將習慣這個越來越醜陋的自己。
無意間打開前置攝像頭的她,總會被自己嚇上一跳,她不知道身邊人怎會和這樣一個醜陋且怪異的她融洽相處。她在自暴自棄,卻又自我救贖。
她的頭髮很重。髮絲又軟又細,卻又蓬鬆堅韌,連她的頭髮都這麼奇怪。偶爾在沒人的時候她把頭髮全部梳上去,露出完整的一張臉,可她總被自己的這張臉嚇到,每當這個時候的她能承受最大的極限便是在天色將昏未昏時照照鏡子,她看見鏡子裡醜陋的自己喝黑黃的皮膚。她無法想像這樣的自己要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太陽使她自我暴露。
她只能看書,看大量的書。她是過分自卑導致了過分自負。她的自卑與自負無人知曉,每天在她身體裡相互撕裂。她每日都被折磨地很辛苦,她甚至怕醒來的自己會變得更醜陋,卻更淵博。
她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每當她頂著一捧蘑菇,穿好衣服出門,她總覺得自己是光衣冠禽獸,只不過是穿著衣服罷了。她變得越來越孤僻,性格也越來越怪異,脾氣喜怒無常,誰也捉摸不定。她身邊的人慢慢和她淡了來往。她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孤勇滿腔卻垂死掙扎。但她無法避開她平行世界裡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她以為低著頭走路邊看不見她也看不見自己。這些年來她自欺欺人得把戲玩得爐火純青,她甚至自己都當了真。
她不再對未來抱有希望,她知道儀表長相體態一個也不過關,可她也不想精心打扮自己,她嫌麻煩,她害怕麻煩,也害怕自己光鮮亮麗地走在街上時她人投來讚許的目光。她太害怕了,她每天强迫自己活在压抑与自我压抑之下,她是一个裹着人皮的疯子。
她无数次幻想将现存的这层皮肤揭开,内里会光洁如新。她无数次地摸脸颊与脖子的连接处,可每次都失望地告诉自己你只有一层皮而已。
她想活活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