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晓松曾经自己的节目《晓说》中,为老舍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而唏嘘不已(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老舍获得投票第一,但因其已于1966年去世,后授予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并坦言老舍先生就是他心中的文学宗师。老舍学贯中西,却始终保持着纯朴的老北京本色。他刻画的那些小人物都栩栩如生,每个故事都让你哭笑不得。
老舍欣喜于我们生活的点滴幸福,说着我们“贫嘴”里的找乐,写过我们多样的平凡人生,最后看透我们“苟活”于世的辛酸和可贵。或者这样说,老舍就在我们身边,他的视角就在芸芸众生、街角巷里之上,不会和我们陌生,那种喜泪相随,正是大多数人或经历或耳闻的最平常状态。
他离我们那么近,就像在我们身体里,只是我们常常把他忘了。
01 只道寻常
老舍和鲁迅一样,是入选语文课本的大户,《济南的冬天》《大明湖之春》《我的母亲》等名篇已经陪伴了几代人的成长。此外,《骆驼祥子》《四世同堂》和《茶馆》也广为流传。只是好像从某个时间起,我们就很少再和他及这些文字亲近。这些文字写的是点滴如我如你,从阅读之初(求学时代)就和我们熟如一家,反倒是真成了“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等掀起下一次共鸣,或许就在满是回忆的世界了。
也正是如此,忙碌到乃至忽视掉自我,在“996”式的工作中不知家为何物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距离“寻常”也太远了。
当有人说要把生活过成诗一样,常常会引用老舍一句:“生活是种律动,须有光与影,伴着雨和晴。” 这句短话,在诗意之外更有几分哲理。不过细细品读,这或并非说生活如诗,光影雨晴,本就是寻常,也或许就是说生活如诗,因为我们不再忽略寻常。
02 您看我挺爱笑不是?
老舍最为人熟知的就是他的“京味幽默”,北京人爱“贫嘴”,和他们呆一天也不会感觉烦闷,在天安门周围开公交车的,有很多老北京人,一路上总是把人逗得哈哈大笑,堵会车也值了。
老舍是城隍根下长大的旗人,基于“胡同”“天子脚下”等生存环境,产生 “就是个讲究”(或者穷讲究)和“穷忍着,富忍着,睡不着眯着”两种生活状态再合适不过,“幽默”也就成了两种生活状态最好的调和剂。让人欲笑不能、欲哭无泪的《茶馆》,幽默就将这种调和作用表现到了极致,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这种调和,也让我们更接近生活的嬉笑苦痛,在“找乐”中活出几分真实来。《新年醉话》的“醉话躲债”和“醉话立威、窗前下跪”,《辞工》里油腔滑调和主人“斗智斗嘴”的老田,《画像》里“假艺术,傻较真”的画家朋友……不禁让人捧腹大笑。而这不正是老北京市民的日常吗?有时不正是疲于奔命的我们所欠缺的吗?
03 一出悲剧和一种生活
当然,老舍也说过:“您看我挺爱笑不是?因为我悲观。” 这好像是幽默之外有了“矛盾”的存在。老舍的时代,是在历史巨变中北京老市民阶层走向崩溃的时代,老舍本身也是少有的极其贫寒出身而成名的作家。
1900年,老舍年仅一岁时,作为旗兵的父亲在血光火焰中阵亡,从此母亲靠替人洗衣服撑起一个家,家里三男四女也夭折了仨。他说:“我刚一懂事,便知道了愁吃愁喝。”(《我的母亲》)其实此时的北京胡同已经大都成了“破旧街巷”,毫无生气。三教九流各种人等的喜怒哀乐,都在向悲剧迈进。看看《茶馆》和《骆驼祥子》就知道了。如果没有满族贵族刘寿绵(宗月大师)资助,不能上学的老舍或许就困守于小羊圈胡同(老舍写有《宗月大师》纪念)。
对悲剧的书写是老舍文学最重要的部分之一(《骆驼祥子》《四世同堂》《茶馆》都是如此),或许不够广阔宏大,但足够贴近时代真实和各色人等,对悲剧的体悟让老舍学会了“笑着流泪”,也造就了他日后对生活的珍视,变旗人“讲究”为普通人“乐活”。
如是,老舍笔下的生活就显得如同“大杂烩”,细细入微,如同品茗。他爱小孩、花草、小猫、小狗、小鱼……老舍平时爱养花,养了几百盆花,天天照管它们(《养花》);怜爱受伤的小麻雀(《小麻雀》);吃花生也吃出许多乐子(《落花生》);逛大集散看悠闲(《济南的药集》)……当然还有收藏梅兰芳撕碎的扇子,打个太极练个武,赏玩被郑振铎评说“都该扔”的破烂瓶瓶罐罐……
04 人事在时光里打转
1966年8月24日,被批斗殴打的老舍,像平常一样出了门。他对三岁的孙女说:“和爷爷说再——见——”,这是世间听到的他最后一声道别。 有人说老舍“宁鸣而死,反抗的方式也如此坚韧有力”,其实老舍并不是决然赴死,他来回走了不少路,在太平湖岸也坐了很久,但是一个见过世间那么多悲剧和五味杂陈,一个从小在苦难中长大,一个在悲剧中用幽默活着的人,还是选择了自杀,这该是多么绝望后沉痛的道别。
据说,真正的老北京人大多已经搬到了六环外。那些老胡同街巷(除了旅游景点),尽管墙壁上有了各种飞檐走线和电匣子,也还是日渐破败、脏乱,等待它们的大多是新的规划和拆迁。也许那些旧人事在不远的将来就在时光里打转,慢慢失去所有的面相。
到那时,或许就真得剩下“人老舍不得”的心境,而生活也变得在时光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