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业障几何,为魔者最多,世界执念数千,为魔者最重,九成的魔大多死在天劫之下,只因执念深重,恶迹魍魉之行甚多。
师傅常说,不要成魔,魔被世间厌弃,为天地所不容,与浮生万物相背。空有力量而不知人间冷暖,世人恐惧你,唾弃你,敬畏你,诅咒你。那时候师傅拉着我的手谆谆教诲,清冷的声音如六月飞雪,带着温柔的寒意,清凉而温暖。
门内传言师傅冷漠,都说苍玉山上的没有一个是不冷的,我并不觉得自己冷漠,有几分凉薄倒是真的,这世间除了师傅已经无人值得我去在意。可是师傅是很温柔的人,我始终记得那日山门前,对我伸手的师傅。
那人踏云而来,飘渺间恍然遗世独立,墨发随风漂浮,半披着长发直垂腰际,眼尾微微上扬,眉头斜飞入鬓,眼底仿佛沉着千年的寒玉冰霜,淡薄如山间清淡的云烟,只可远观之。薄雾弥漫的山门,苍翠的古树绿叶上还带着清晨霜露,天色渐明。
“修仙一事,旨在何为?”声音宛若万古深潭般清冽。
“不过是一己之私,众人之愿罢了”我不屑,所谓的修仙之人也不过是为了追求他人景仰,摆脱生死离别之苦罢了,谈什么解救苍生,造福万民。
对面的人闻之一愣, 嘴角微不可察的一翘,“你倒是看得通彻”墨渊垂眼打量着面前还不足自己腰际的少女,“你可愿拜本座为师,做本座的亲传弟子”
稚嫩的少女呆呆的愣在原地,眼里忽然落下泪来,原来这世间还是会有人接纳她的,她痴痴的把手放在那人手心,三月春风想必暖意也是如此
经此一事,我成为了师傅唯一的徒弟,这样的我对师傅而言是特别的,因为师傅对我从来未露出过冷漠的一面。师傅似乎对世间万物,俗世凡尘都不在意,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却单单会对我露出笑颜,我想不清楚原因,却痴恋着这份与众不同,从未有人对我这般温柔以待。所以我明白师傅是一个善良的人,也是我平时所见过最美的人。我想,所谓少女怀春便是这般。这世间千百回眸,都不及那人眉间一点。
我努力修炼,苦练剑法仙术,只希望能够达到师傅的高度,想要成为能够站在他身边的人,想要成为他的骄傲与荣耀,我明白他不会在意,但是,只要他愿意为我展颜半分,便已足够。所以我代替师门参与了修真大会。
在修真大会上,我碰到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即使我不愿承认,那个人也是我父亲,没想过名义上的妹妹也能拜入修真的门派,不过,我日日夜夜的苦修岂是她那等骄傲之人可比的,我赢了,赢得虽然不太容易,师傅更相信自身的实力,不愿意使用些法宝,符纸之类的,所以我唯一凭借的只有手中的剑与与体内的真元,她手中的法宝却让我有些应接不暇,拼着重伤废了她的经脉,真可惜,没能彻底废了她。
这一生,我不信命,这世间总会有让我安心的存在,可是命运又摆了我一道,正如初雪那天,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父亲也没到她床前来看一眼。三天后大红的轿子便进了苏家的大门,整个苏府张灯结彩,灯火交错中传来欢声笑语,没有人为母亲的死亡而悲伤,甚至没有人记得母亲的死亡。只有我一个人披着白孝,在母亲的房里烧着黄色的纸娟。我偷偷看了一眼新人。她的眉眼与母亲很是相似。
“这都是命啊,这都是命啊”母亲握着我的反反复复的呢喃着。我听着,一言不发,命,可笑,我的命只能由我自己掌握,哪怕是死,也只能由我自己动手。
我满心欢喜的向师傅跑去,师傅,我赢了,天下着小雪,却丝毫不冷,细碎的雪像棉絮一样柔软在空气中缓缓的落下,悄无声息。我轻轻的跑着,越来越近,只差一步。
却发现师傅身旁已经站了人,是那个妹妹的师傅,高高在上的清瑶上仙,清冷的恍若不食人间烟火,他们越来越近,唇恍若要碰到一起,忽然有些不甘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个风刃击到他们头顶的雪花,可是看到师傅下意思的抱住那人,那种保护的姿态,自己的心忽然抽动了一下,师傅的眼神太过温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柔柔的看着对面的清瑶上仙,仿佛那里有些全世界。想起以前自己的自以为是,真是可笑至极。我貌似只能这般落荒而逃。
还未待我逃离,便被清瑶上仙发现,攻击接踵而来,我难以抵抗,或许是不想抵抗,像我所想的那样,师傅拦住了他的攻击,我心中一暖,我没想到他会这般坚决,师傅心中果然还是有我的。
“你何必对一个小辈动手呢”师傅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
“她伤了我徒弟,小小年纪便这般心狠手辣,日后又该如何”清瑶上仙的话在我听来其实无所谓,再难听的又不是没听过,我只希望师傅不要这般想我便足够了
“小辈之间相互切磋,难免有所伤亡,你又何故斤斤计较”师傅看了我一眼“倘若你是在气不过,改日我让她给你徒弟道歉便是。”
“哼,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师傅示意我离开,我想问师傅,我和她究竟你更在乎谁,可我终究没开口,我不愿为难师傅,他心中终究是有我几分的,哪怕那不是爱,但是没关系,这样便够了。
那日之后,我独自回了苍玉山,也向我名义上的妹妹苏云画道了歉,我苏墨染虽然讨厌苏家,但是对于苏云画我不知道该持什么态度,她心思简单,自幼被她母亲保护的很好,人情事故懂得不多,她太干净,干净的让人想去守护,可我偏偏不喜这份洁净,这让我是如此不堪。苏云画的伤势在清瑶上仙的协助下好的很快,我去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能够继续活蹦乱跳了,她对于我的到来竟然很少高兴,还兴冲冲的跟我谈论修仙之道,宛如我们是亲姐妹一般,这份亲昵让我觉得恶心,对我自己心中的嫉妒与不堪感到恶心,我敷衍的与她闲聊了半日,便匆匆回了师门。
师门之中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如今更是少了一人让我有几分不适罢了,在沧玉上等了数月,师傅才回来,我明白,师傅是属于沧玉山的,无论如何他不会离开此地,这是因为责任,所以清瑶上仙倘若不愿意舍弃那份骄傲来与他为伴,他们终究是不能相守一生的,想到此,我的心里确实算快意的.不禁暗自苦笑,我就是这般自私,这种心性用来成仙更容易成魔。
只是师父这次回来什么也不说,浊日剑出鞘,轻易的废掉了我所有修为,终究还是发现了,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为何如此”他的眼里有着杀气,怕是恨不得将我粉身碎骨。
“你不知道?你当真不知道?”我冷笑,笑我自己,也笑他明知我心中所思,偏偏只是漠视却不阻止,让我心中一直存这一份念想。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徒弟,你,好自为之吧”他终究是不忍杀我的,可就是这份怜惜,才让我这般执迷不悟。
师父并不知道,在我当日独自失魂落魄的离开后,不小心入了魔界的地方,和以往一样,无论何时我都是独自一人,顺着那条路一直走,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在呼唤我,那是魔界的试炼之地,在那里我几乎成魔,其实我想我是自愿的,自愿成魔,成了魔,就有了力量,就有了和他比肩的能力,就能够站在他身边,他恨我厌我也没关系,这样在他心里总有我一席之地的。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哪怕以后会毁灭在天雷之下也可以。
我接受了传承,但是由于之前修的正道,两者并不相容,所以魔的力量我根本无法使用,两股气息在体内游走,筋骨仿佛在炼狱中灼烧般火辣辣的疼,有时甚至会导致我失控,但正因为如此,没有人能看出我是半个魔修,我依旧能够在师父身边看着她,这就足够了。我知道师傅迟早有一天会发现,比起在他知道后将我推的远远的,倒不如在那之前给他一个印记。所以我在与苏云画闲聊之时,将魔元珠注入她体内,清瑶上仙为她察看伤势之时,必将顺着功法反馈至清瑶体内,那清瑶只能跟我一样入魔。
道魔不两立,师傅,你又该如何呢。
我以为我不会后悔的,直到数日后传来了师傅的死讯,我的整个世界崩塌了。
元婴俱损,元神寂灭,世上再无墨渊此人。
清瑶上仙不愿修魔,自绝经脉,师傅为了救他,将自己千年修为注入他体内,用元神为注拉回她的魂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在贯通体内的魔气,师傅废去了我道修的修为也不过是在魔修的路上推了我一把,我还想着等我回复了就能够去见师傅呢。
这样,还真是太好了呢,
我登上了魔教教主之位,搅了整个天下一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也没能阻止我杀戮的心,有人叫我魔尊,叫我魔头,很多很多,但是再也不会有人如母亲般温言细语的唤我“墨儿”,也不会有人用清冷的语调唤我“小染”。
我杀上了清瑶上仙所在的门派,当那个女人狼狈的躺在我脚下,我心底依旧是不甘心的,我始终不明白我到底什么输给了清瑶,我与师傅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什么伦理纲常,道德理论在感情与力量面前都是空话。
拥有魔教的权势与力量,却偏偏用尽什么方法也无法换回师傅的一缕残魂,佛修的轮回之术,道修的补魂之法,魔修的血祭之术统统是无用之举,我望着师傅的尸体低低笑着,癫狂至极。
墨渊他躺在万年寒冰制作的冰床上,面容冷淡,我这一生仿佛没这么看他笑过,我摸了摸他的眉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终是红了眼,泪水间断的往下落着。魔力喷涌而出,席卷了整个冰窟,石门永远的落下,血液随着开裂的伤口缓缓流逝。
师傅,如果有来世,我们先遇见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