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我们男生都喜欢两件事,一是吹牛逼,二是泡姑娘。
我的朋友赵二斗,把这两件事有机地联系到了一起,他吹牛逼说要泡很多姑娘。那时,他的偶像是沃伦•比蒂,就是在奥斯卡盛典上拿错信封颁错奖的那位80岁大爷,据说他睡过12775个姑娘,是好莱坞的旗帜,男人的传奇。连伍迪•艾伦都不无艳羡地说,如果有来生,他想做沃伦•比蒂的手指尖。
所以,赵二斗除了赵二斗,还有一个外号,赵涡轮(沃伦)。
大学时,赵涡轮睡在我的上铺,入夜熄灯后,除了听电台里的悄悄话,我们就听他白话,他的嘴就像装了涡轮增压器一样,一宿一宿的给我们讲黄段子,还不带重样的。
我们班全员报到完毕第一次集体开会时,赵涡轮指着一个姑娘对我说,哥们,看见那姑娘了吗?是咱们班最漂亮的吧?我点头说,嗯,绝对头牌。赵涡轮说,从今以后,她是我的了。那时,我和赵涡轮刚认识,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飘过两个字,揍性。
那个姑娘叫张兰,是我们班的班花,也是我们系的系花。长得清丽脱俗,赵涡轮认为,她就像95版神雕侠侣里的小龙女。
从那天开始,赵涡轮开始追求张兰。但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现在的他挥舞一下钞票,或者晃一下车钥匙,估计会有半打姑娘扑上前来。但在那些年的象牙塔,这一招不太管用。
赵涡轮就像一块烧红了的烙铁,而张兰却是一座冰山。张兰爱听歌,他就送CD送卡带,张兰爱看小说,他就送成套成套的琼瑶和张爱玲,张兰爱吃甜的,他就送巧克力和冰淇淋……但他送过去的一切东西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煎饼果子下毒药,人家不吃这一套。一年过去后,赵涡轮丝毫没有进展。
1999年夏天的某个夜晚,赵涡轮揣着两张电影票去找张兰。在女生宿舍楼下,赫然发现三个小混混正在纠缠张兰。赵涡轮血往上涌,从卖夜宵的摊位上抄起一把炒菜大铁勺,大喝一声就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他以一敌三,下场自然很惨,遭受了拳打脚踢一顿暴揍,手臂还被对方的弹簧刀拉了一道口子。
赵涡轮挺有种,从始至终没喊疼。在医院缝了七针后,他摸遍身上的口袋发现电影票不见了。他无辜地对张兰说,任贤齐和张柏芝演的《星愿》,我想请你一起看,打架打得票没了,我操。张兰问,你疼吗?赵涡轮故作轻松逞英雄说,不疼。赵兰说,我疼。
一个姑娘为你疼了,那她就属于你了。从此,赵涡轮就和张兰好上了。在校园各处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我们羡慕得要死。
赵涡轮当时加入了学校的诗社,他写过一些诗,在某些报刊杂志上偶有发表,但更多的作品则只有我们宿舍里几个读者。 2000年春天的一个雨夜,赵涡轮抽着烟,坐在宿舍的窗台上,诗兴大发,吟诵了一首我们记忆颇为深刻的诗。
春天来了
我对着大地
打了一个哆嗦
等到秋天
将百子千孙收获
兄弟们品评后,一致认定此是淫诗艳曲。赵涡轮不以为然地说,这首诗叫爱情,你们懂个鸟。
后来我们得知,那天晚上,他在程林庄路的一个小旅馆里把张兰拿下了。不久,他们索性在外面租了个小独单,出双入对,方便行事。
赵涡轮和张兰好了以后,改变了许多。比如他突然爱好学习了,六点就起床去图书馆排队占座。比如他很少再讲黄段子和脏话了。比如他退出了在女澡堂子前向刚洗完澡的姑娘吹口哨小分队。比如他也不吹牛逼说要泡多少多少姑娘了。
有一次,大家一起在程林路上的华洋饭庄聚餐。张兰问赵涡轮,他们为什么叫你赵涡轮?赵涡轮说,因为沃伦•比蒂是我的偶像。张兰又问,你为什么喜欢沃伦•比蒂?赵涡轮说,因为沃伦•比蒂是位德艺双馨的艺术家,我喜欢他,就像你喜欢张曼玉是一个道理。张兰说,哦,明白了,还是你高级,我都不知道沃伦•比蒂是谁。
整个对话过程中,赵涡轮气不长出,面不更色。我们暗地里都朝他竖大拇指,他颇得意地朝我们挤眉弄眼。
那时,赵涡轮有一辆破夏利,上个自习课,总共也就一公里,他都嘚瑟得开车去女宿舍接张兰。等到两人校外同居,他就天天开车进出学校大门。他跟张兰吹牛逼说,等将来,我买一辆大奔,咱们每天在南京路上兜风撒欢儿。我再买一个大房子,没事儿咱就在地毯上打滚儿。张兰呵呵笑着说,你说的咱们跟狗似的。赵涡轮应景地朝张兰汪汪叫了两声,张兰更乐了,两人嬉闹着滚作一团。
校园时光在学习和滚床单两件事中很快就结束了,毕业后,赵涡轮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张兰选择读研。两个人信心满满地奔向明天。赵涡轮踏实刻苦,从一个小职员慢慢地做起,像蜗牛一样一步一步往上爬。张兰学业一帆风顺,拿到硕士学位之后她又开始读博。
赵涡轮和我们一帮朋友信誓旦旦地说,这辈子,我只爱这个叫张兰的姑娘,爱咋咋地。但我认为,所有对爱情的承诺,都是吹牛逼。我爱你,吹牛逼。我永远对你好,吹牛逼。我会陪你看细水长流,吹牛逼。我是你的小火车啊永远不出轨,吹牛逼。我是你的美人鱼啊永远不劈腿,吹牛逼。
赵涡轮是这么计划的,等张兰读完博,他们就直奔民政局。他们跑啊跑,跑了九年,眼看就要到达终点。
但是计划没有赶上变化,张兰又有了新理想,可能读书上了瘾,她想要出国深造。她哭着说出这番话来,赵涡轮心痛难当,但他紧紧地抱着张兰,温柔地跟她说,没关系,我等你。张兰哭得更厉害,一直在说,别等我,我求你。她也抱着他,她的指甲似乎要嵌进他的背里,她咬他,她在他的肩头留下了一个深深的齿痕。
他们抱了很久,都没有说分手,但这实际上就是场分手。九年了,分手,说出来,太他妈残酷了。
那一年夏天,奥运会在中国举办,很多人看了开幕式都说,比以前的都好看,中国太牛逼了。可中国再牛逼,也留不下一个叫张兰的姑娘。
很多个夜晚,我从不同的酒吧往回扛赵涡轮。他喝多后,对我说了很多醉话。
赵涡轮说,哥们,你说她会找个老外吗?老外会疼人吗?老外知道她胃不好吗?
赵涡轮说,哥们,你帮我叫个车,我要去找她,我想她了,她肯定也想我了。
赵涡轮说,哥们,我明天要报个考研班,我也当个硕士博士,我他妈要出国深造。
赵涡轮说,哥们,我昨天梦见她了,她都瘦了,瘦得都脱相了,加州的伙食他妈不行啊。
很多年过去了,这样的剧情反反复复总上演,赵涡轮还在那一辆破夏利里,还在那一间简陋的租屋里,一直都没有出来。人们都说,治疗旧情伤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恋情。我和身边的朋友给赵涡轮不断地介绍新姑娘,希望他能看上某一个,但都无功而返。
赵涡轮曾说要泡很多姑娘,但最终他就泡了张兰一个,沃伦•比蒂早已不是他的偶像。他在酒吧里烂醉如泥,在夜总会里招蜂引蝶,却从来都没有第二个姑娘能靠近他的心脏。
后来,赵涡轮真的有了一辆大奔,有了一套三百平米的河景房。我们去给他稳居,喧闹过后,他拿着香烟,伫立窗前,呆呆望着静静流淌的海河,一脸忧伤。赵涡轮说,我吹过的牛逼都实现了,但听我吹牛逼的人却不见了。
我说,涡轮,你他妈往前看吧,你当她死了吧。
赵涡轮哭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那一种。哭出来是件好事,哭完了可能就好了。
又是一个九年过去了。2017年情人节的前一天,赵涡轮对我说,哥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搞了一个对象,两个月了,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我说,我操,太好了,你终于勃起了。
我风驰电掣杀到饭馆,就像我自己搞对象似的。赵涡轮和一个姑娘并排坐着,谈笑风生。那是个十分普通的姑娘,普通到我找不出什么明显的优点和缺点。我在他们对面坐下,伸出手自我介绍说,林军,双木林,军队的军。姑娘握了我的手说,章兰,立早章,兰花的兰。
我看过熙攘的天下
看过城南十里桃花
却始终不及
你给我的一寸韶华
——赵涡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