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夏天,开学季,大雨忽至。舒桐落快步跑到三教楼下,白色的帆鞋湿透了,浅色牛仔裤上溅出了几朵深蓝色的大花。她躲到屋檐下,低头收好透明的塑料雨伞,抬眼望着一望无际的滂沱夏雨。
校园已经不能用湿漉漉来形容,因为雨水在不停地一遍遍冲刷,对,冲刷。对面新建成的致远楼,五楼楼顶上刚贴好的琉璃瓦,被洗得更显殷红。洋槐树很多,一排一排的,立在三教楼前的斜坡边,挡住一些视线。
致远楼前簇拥着新生,报名的队伍因为这场大雨而乱成一锅粥,很多人躲到了底楼走廊里。水泄不通的过道上,一个嫩生生的高一学生急匆匆跑过,碰倒了斜靠在走廊墙围上的一排五颜六色的伞,不得不停下来,重新摆好,又开始在扎堆的人群夹缝中东突西破,也不看人。 一个高年级的男孩子,穿着红色的短袖,踏着一双滑板鞋从石阶中间的斜道上俯冲而下,引得一群学妹尖叫,他酷酷地望过去,然后被花坛旁的一把小铁锹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的积水洼里。还好,没伤着筋骨,他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表示没事,那群学妹们笑闹起来。
正尴尬,德育主任气冲冲地走过来,二话没说把他拎进了办公室。人群无声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哄笑,伴之叽叽喳喳的议论。 她的目光跟着教导主任移到了办公室门前,直到,看见了他,还有她。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澈,好像并没有因为那些事情,而变得浑浊。而他身边的那个她,舒桐落早就不再观察。她的所谓道德律不允许自己喜欢,或者厌恶,那个女生。 雨下得更大了,他护着她,躲到了屋檐下,消失在对面楼里。 雨声淹没了眼前的一切,一年前的这一天,慢慢浮现在她眼前。
——也是大雨,也是三教楼下,雨里也有他。 他穿的橙红色长袖T,在人群里显得有点亮,不是特别好看。她一直盯着那个人,一会儿能看见,一会儿看不见。那时候致远楼还是一方游泳池。周围绕着一圈杂草和灌木,星夜里该有蛇出没。他就在灌木里隐现。突然她发现这个人像一只鲜艳的梅花鹿,即使在丛林中,也很容易被猎人发现。呵呵。正这样想着,几个男生的声音从三教楼旁侧传来,十几个男生簇拥着过来,有一个声音很沉有点沙哑,她下意识转过去。哈,那个橙红色的。可是他没有看见她,所以,她也就“没有”看见他。
作为新生,和网上认识的学长学姐见面那时候很普遍。她要见的,是一个男生,只看过照片,有一点点瘦,蛮好看。
那天太阳很毒,她刚领了新书,在二教楼的教室收拾书桌。收到短信后就跑到底楼楼梯间等他,看着外面的洋槐树,大中午的,树叶连影子都没有。只有升旗台的旗杆,投射在地面一个小小的圆点。楼前广场没有几个人,一个灰色薄T男孩跑进了太阳底下,背后的衣裳湿透了,贴在瘦削的脊背上。看起来,刚刚运动过。她不觉得他是要见的那个人。躲在阴凉的楼梯间,探着头看他。他却拿出手机发短信了。她的手机响了:你在哪里? 我在啊。她说。 正想走过去叫他,突然发现他的名字有点好笑:殷度雨。 像个女孩子的名字。又好像。。。哦!印度语!! 犹疑间,却看见他在和谁打电话。 奇怪,她的手机没有响啊。 所以,他在等的,不是她。 而她等的他,还没到? 正想着,他摸出另一只手机,看了看。然后跑走了。 啊?就是他? 心里一紧,过去的一些事情教过她,不要太犹豫。 她跟着跑出去。 这家伙,跑得好快啊。 跑到一教楼前,她实在跑不动了,停下来,叉着腰,叫道,你等一下!
那人闪进了底楼第一间教室。 不晌便出来了,她叫住他。 喂! 他转过头,看着她。有点……没正行。 对,是照片上的那双眼睛。很大,很深,很清澈,好像,一潭水,鉴照出她的影子。 齐刘海,瘦瘦的脸,瘦瘦的肩,杏仁眼,撅着醉。唉,有点丑,或者。。。说青涩? 他奇怪地看了他眼,说,我要走了。 正欲走,她问,你是不是叫殷度雨。 他好像不吃惊,拍着自己胸口说,我是啊。我还要去拿篮球,再见。 往坡下逃走了。都下到坡的一半了,她才醒过神。他是有点魅力。她赶紧摸出手机,发短信:回头。可是他没有看手机!!
她也只有垂头丧气走回教室,太阳晒得皮肤很疼。走过一扇玻璃窗,她看了看自己,妈呀,黑了一层。在教室坐定,开始预习英语单词。手机响了:刚才那是你?是我啊。竟然不认识我,她想。新上任的英语课代表在黑板上写,这周要在小组长那里读第一单元的新单词,周末检查。好吧,开始背,新的开始,一切都要认真对待。唉,转眼太阳就快落山了。手机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她想。
这时候手机就出神入化地响起来了。没见过世面的她,有点惊喜。他说:下来打球吧。她看看窗玻璃上的自己,不想再黑了!我要背单词。。。唉,好吧,你背吧。下午6点,她刚在组长那儿背了单词。手机却又响了:出来,喝奶茶。在哪?。。。我还是不出来了,还有半小时就打迟到了。出来吧,又不远,六点半前回来。不出来。没正行,她想。唉,好吧。慢慢背你的单词吧。初见就这么错过了。放下手机,她突然这么想。使劲闭了下眼睛:我在想什么,快别这么想啦。
二
她的班主任是一个很帅很沧桑的男人。她很喜欢他。可是这个帅帅的老男人,开学第一天,就朝她的心上重重一击:同学们,咱们班是理科班。我们学校一直以来的传统,都是轻文重理,理科的院校更多,就业前景更广,大家自己心里也有数。老班在这样说着的时候,她感觉眼前开始飘荡各种公式、几何图案和方程式。突然觉得,啊,头好疼。没有一个人说自己要读文科,班上的每一个人都表现出对文科的不屑一顾。包括那时候的舒桐落。
……她感觉自己快疯了。她的抽屉里放了21本参考书,平均每科三本。第一周,她做了21本参考书的课后练习。中午不休息,下午放学不去吃饭。她感觉自己真的疯了。从来没有这样拼过啊。果然,没过几天,她受不了了。
第二周,班会课。她看着那个老帅哥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说着,突然感觉他的脸变得很黑,看看同桌,同桌的小白脸也变得好黑。一阵晕眩,她倒在了座位旁边。邻桌的女生将她扶起来。回家休息了一天。然后她就败了,果然是个孬种。她在一天的时间里认真地思考了,觉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健康,就不能好好学习,所以,现在开始要好好锻炼身体,好好吃饭。那么,看书的时间呢?嗨,少看一会儿书又有什么,班里没有几个人那么拼的。锻炼身体。。。该怎么锻炼呢?她看见班里的女生在走廊上踢毽子。可是,我不会啊。她想。
她是个怪胎,从小到大,没有学会抓石子,没有学会踢毽子,没有学会给自己梳好看的头发,没有学会一步系鞋带------小时候妈妈教不会她,就向她妥协了:好吧,小妞,你可以先在左边系上半个蝴蝶结,然后再这样,在右边系上一个连起来的蝴蝶结。幸好,这个办法被她吸收得很好。不光不至于被人说是智商有问题,在幼儿园里,还教过几个完全不能自理的小朋友用这种独门秘诀系鞋带。
她站在走廊尽头,那里可以看见操场。操场很不错啊,傍晚有很多人跑步,有很多男生打篮球,还有体育生在训练。体育生。。。可是,他是体育生。她不想在他面前跑步,因为她的姿势太丑。就这样纠结着,班里的一个新朋友走过来:舒桐落,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锻炼身体啊?她打量着她,有点……弱。好吧。她答应了。半分钟之后,开始了更漫长的无边的纠结。
一直到下午放学,她终于给自己树立了赴死的决心:唉,兴许人家根本不会看我一眼的。这个念头救赎了她,也把她推进了一个谜潭。是啊,为什么呢?这个男生,殷度雨,从来不跟她打招呼,每次都像陌生人一样地从她身边走过。可是,每天晚自习后,又会和她发短信聊好几个小时。这也是舒桐落身体日渐弱了的原因。可惜教学楼到操场距离太短,来不及她想明白,就被推到了塑胶跑道上。
操场有一种独特的美,虽然她喜欢的是天然的景观,却在第一眼爱上了这个学校的操场,很新,跑道是鲜红色的,起跑线是雪白雪白的,足球场很大,绿得很好看,操场上的人们不自觉地都会进入一种特别火热的氛围,。哪怕绕着操场散散步,也能有和在别处走路不一样的心情。这样满怀欣喜地,她们跑了一圈半,就被两条沉重酸痛的腿叫停。这真是无奈啊!
这天晚上,他说:我今天看见你了。她犯嘀咕:看见我?那不是常事吗?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她切切察察地说了什么,说的什么,自己也不清楚,估计是骂人的吧?她回了一条:啊?可是为什么我没有看见你啊。他说:不会吧,我就在操场啊,我一直在操场的。她又这样:嗯?你是体育生?他说:是啊,怎么了。说完这句话她就有点后悔了。虽然刚进高中,有一些关于体育生的传言她也是听说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她想,唉,我这是想太多了!
这个女人啊,就是想得太深入,又翻篇得太迅速。教人措手不及。慢慢地,她习惯了每天在操场上跑跑。体育生在操场有一块固定的集散地,每次在那里过,她都故意漫不经心地不去看他。直到有一天。那天吹了很大的风,操场上的人们都把短袖换成了长袖或者薄外套。她还是穿的短袖,虽然,有点冷。
她跑到第一个半圈时,发现了一个穿橙红色长袖的男生。梅花鹿!没错,就是那只梅花鹿。独一无二的颜色,那么扎眼。可是跑到第二圈时,她发现了不对劲。啊!原来,梅花鹿就是他,那件橙红色衣服是他的,他就是梅花鹿。好家伙,她不禁佩服自己脸盲得有多厉害。
不知不觉,到了十月初。星期天,太阳很好。他发短信说:今天太阳好好啊。她说:所以呢?他说:你不觉得太阳很好吗?她说:觉得啊,然后呢?这场对话没有了然后。中午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找了个借口,进了洗手间。她叫他出来骑自行车。他说好啊。可是为了确保不被人怀疑,不被谁发现,她看了一眼在一桌吃饭的弟弟:阳阳,你想不想去骑自行车? 三太阳这么好,花开得也很好,如果两个人骑车算是不错的事情吧?可是今天有三个人!
她没提前告诉他,哎呦不好意思,我把我一弟弟也给捎来了。他走过来。听舒桐落给他介绍她弟弟。殷度雨礼貌地打了招呼。问:我们骑去哪里?她说:绕城一周吧。城市很小。弟弟识趣地骑到前面去了,殷度雨就骑在前面一点点,用手指拨弄行道树的叶子。他的侧面好好看啊,埃及人那样的轮廓,鼻子特别高。舒桐落在想,原来我也能和这么帅的男生一起骑车啊。却听见那个男生说:跟我来吧。
随即转弯到了海棠大道。真的很不错,公路两旁都是开得很好的铁梗海棠。他放慢了速度,享受着阳光,缓缓瞪着踏板的腿上有很匀称的肌肉线条,屁股比腰部宽,特别性感,手臂晒成小麦色,看上去很养眼。舒桐落看得陶醉了。可是不一会儿她就做了一件煞风景的事情。
阳阳不知道骑到哪里去了,舒桐落有点担心他。她对殷云度说:我们骑快一点吧,我怕他迷路了。殷度雨说:怎么会迷路呢?话音未落,舒桐落一溜烟骑到前面去了。殷度雨很快赶上来。可惜啊,她都顾不得和他说话,而且,他看见她眉头皱着,特别严肃。好吧,舒桐落做事情特别容易紧张,一紧张就眉头紧皱,可爱尽失…这一路上,就变成了自行车赛,她追着阳阳,他追着她。马不停蹄,都累坏了。
她到了校门,阳阳自己回去了。她站在门口等他,过了一会儿因为太累,就蹲下来。直到看见他骑车过来,她也没有力气站起来,蹲在原地弱弱地叫了声:殷度雨……可是这个男生居然没看见她,径直骑进了校门。她在地上蹲了好久,才起来。唉。又是错过。她喃喃道。
之后的日子还是每天发短信。可是她感觉他离她渐远了,不知道为什么。而且,他似乎一直在躲着她。
有天她想不明白,有点窝火了,就走到体育生训练的地方。他在压腿,旁边还有一个他的同学。她说:殷度雨,你这样压腿不对,会压弯的!殷度雨头也不抬:那怎么压?你应该脚背外翻。殷度雨换了姿势,问,这样吗?她看着对了。可是嘴里说:还是不对,唉,你太笨了。旁边的男生说,小姑娘,要求别这么高啊。
殷度雨仍然不抬头,笑着说:不要理她,这个姑娘,神经病。其实他不是在骂人啊。可是舒桐落还是没好气地说,哼,你才是神经病。之后展开了一段关于神经病与精神病区别的分析。
旁边的男生故意说:你和他,你们,认识??殷度雨拽着他胳膊,走,集合了。舒桐落气呼呼地转头走了,还不忘雁过留声地哼了一句。
这次她生气了,也不知道生的什么气,她无名火最多。
大概一周时间,她没理会他。没有了任何联系。有天他突然又发短信问她在干嘛。不咸不淡,不带情绪。像是暗示,我们以后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了。她没回。又过了几天,她向他坦白了,我喜欢你。对方沉默了很久。回答是,还是留在心里吧。
唉……如果她和他的故事真的在这里结束,也许真的更好吧。
后面几天联系少了,很快到了运动会。他的身影又出现了。有他的地方就有女生尖叫。疯了,操场上的盛况也不止是运动项目。还有,长裙女生,高跟女神,蝎子辫的女生团队。
那可太好看了,舒桐落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世面。两百米的比赛开始了,舒桐落站在跑道边围观,冲在最前面的就是他,面目狰狞,浑身青筋暴突。
好吧,其实很好看,跑过来的几个人里面,他最好看。
可是当他逼近,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人群里面。她不敢让他看见她在看他。
运动会结束后,她一直闷闷不乐,上天给了她一个发泄情绪的良机。
他跑步换下来的鞋,赤裸裸地躺在她眼前。她认识那双闪闪亮的鞋!四下无人,她动了歹心,恶从胆边生,狠狠的踩了那双鞋子几脚。一个高头大马的体育生冲过来,把她撂开:你干什么?谁让你踩我的鞋子?她退后几步,第一反应:撒丫子跑!
几个月的锻炼果然没有白费,她完成了百米冲刺,消失在散场的人群中。可是,她想,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出现?为什么没有帮我解围?这个为什么,老天很快就会告诉她,而且,如同一个霹雳,打死她,捡都捡不起来。他站在一教楼外面,隔着人群,她看见他换了冬装,她对自己说,好久没看见他了。
好吧,是不是要来个作死的倒计时?不消计时,她的心就突然,cei了。
那个女生,走到殷度雨的面前,抬眼看他,说着什么,皮肤白白的,眼睛亮亮的。
她两条腿不听使唤的跟着人群走。又被人群挤到了他们俩身后。太阳打在她脸上,有点痛。走到校门口,他们很快消失在她视线里,她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车锁在另一个校门。一转身,眼泪突然就落到了衣襟上。
她望着人群,不想那么丢脸,奇怪,眼泪又自己住了。她挨到了北校门,推出自行车,出了校门,没力的上车。然后,华丽丽的晕倒在校门口。
关心则乱,心死则气竭。唉。
大雨突然停了,太阳出来了,势头很猛,志远楼又开始哄闹起来,报名队伍重新排好。
舒桐落被强制性地拉回了现实。唉。她叹了口气,默默爬上三教楼,走进教室,趴到自己的座位上。
回忆,别闹,我要睡觉!要是过去一切真的能这么结束,多好。但……… 四再强悍的人,也总有那么一个人,是她心上的匕首,只需要轻轻一扭,就叫她痛彻心扉。……她醒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现在,高二了。她回想起自己的高一,怎么过的呢?吃饭,上课,放学……还有,躲闪。她每天都要躲开他和她。
她知道其实这样根本没必要,可她就是做不到,做不到…在和同学说笑时,如果他突然出现在不远处,她不能继续用一样的语调往下说,她怕自己咬到自己的舌头;她不能够做到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湿润,鼻子不去酸。
有时候走着走着,看见他们了,她就撒谎说要回教室拿东西,让同学先走。久而久之,朋友越来越少。而她的生活,越来越复杂。
开始有高年级的学生在厕所门口堵住她,她不理睬,进厕所以后,就不断被人插队。走过一教楼总是胆战心惊。
文理分班后,新班级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么防备…可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顾不上多想什么。有人一起闹一起笑,就笑笑闹闹。别人突然不理她,她也不想强求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的一个闺蜜告诉她,你在我们年级很出名哦,很多人都认得你。她既不是学生干部,也不是文艺骨干,不是出众的美女,也不是性格特别吃得开的辣妹。
她很疑惑:为什么?闺蜜想了想说:她们觉得……你也别想太多,可能你就是很特别吧,也没什么不好的,放轻松吧。
她开始想啊想,那些有点奇怪的眼神,那个堵在厕所门口的黄头发女生,还有……呵,她在心里笑了。呵,我哪里是特别。她不想想那么多,太累了。
高一,她过得真不快乐。看着周围陆续坐好的同学,她感觉到一种无力。我要快乐,她对自己说。她开始尝试和班里的人多接触,不再做一座孤岛。慢慢地,她有了几个新朋友,愁容少了,快乐多了。日子好像渐渐松弛。
是吗?那天她和朋友一起回教室,刚进教室门,看见自己刚擦过的黑板上用红色粉笔画着一个女生。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舒桐落大美女!倾国倾城!那美女的脸上,分明画着一颗大大的媒婆痣,而唯一像她本人的那颗虎牙,被画成了三颗长长的门牙。
这是我吗?她问自己。她的朋友问,这是谁画的?她说,别问了,你能问得出来吗?没有擦黑板,也没有说话,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收好书,还是觉得有点难受,就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唉,睡吧,睡吧,别人不欠你丫的。她的心在说。这明明是一句豁达的话,她明明把事情处理得很潇洒,可是她还是流泪了,这样紧张的人际关系,不是她想要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
画画的人自己找上门来了。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直到他爆出了这个名字,殷度雨。她的两只眼睛同时落下了眼泪,一滴,两滴,三滴。
殷度雨………你害得我好苦。
下晚自习,几个同学告诉她说,你也不能单怪别人,自己的人际,自己协调吧。她说,我已经努力过了。内心的骄傲和清高不自觉占了上风。好吧,你自己看着办吧。她们如是说。她低下头,笑了。血泪史吗?众矢之的?生活会少一些私人空间?这些不都是现实吗?可是!我要活的是,喜剧。我要给你们看喜剧。明白?
夏天很快结束了,又到了十一月,十一月…还有半年,他就毕业了。他离开这里,她就可以不那么艰难地生活了,不用面对那么多是非。十一月三日,她一个人走在铺满落叶的校园路上,不知不觉走到了许久不去的足球场。好久没来了。操场空空的。她感觉到一种尘埃落定的美。换了一种心态,她站在跑道边,抱着双肘,偏着头,看看那些健身器材,看看篮球架…原来,这些都是她暗恋过他的场所。
既然是暗恋,是不是也算天经地义?并不有违伦常吧?就算是喜欢别人的男朋友,又能怎样呢?就算是抢别人的男朋友,也不至于被责备吧。呵,可能真的是自己想太多吧,或者自己太软弱。她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每个人都有为自己决定的权利,没有必要因为别人的态度改变自己的行为。这么久,她不敢怀念他,甚至不敢怀念自己那段青涩的旧时光。如果,不计得失地去听随心声,慢慢痊愈,是不是会更自在。比起强装坚强,为什么不可以任自己放肆?
呵。她抬起头,突然就笑了。好久没这么认真地笑过了。转过头看见,他和她走进操场。殷度雨看见她了。这一次她没有躲。我怀念我的,关你什么事?走出操场,她感觉到一种胜利,是战胜了自己吧?
五
高二下学期,她细数自己开心的天数,积累了几百天了吧。诚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可是,树叶在风里轻轻摇动一会儿,并不煞风景啊。这是她生命里的一桩小事,即将结束。至少,她是这样想的。但…她突然有了一种诗人般的情怀,拿出笔,准备写点什么,翻开笔记本,看见从前写的歌词。………
沉醉是一棵夏末的白色花树,她知道快要死亡便开得更无耻,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却难逃悲伤对我的掩埋我像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竟然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了好多次,醒过来问问自己他问什么离开,却发现这个问题没答案
她发现自己竟然还会哼唱。可能吧,狂沙百战后,她心里最深处的东西,恰恰是掩藏得最好,保留得最原始的。随它吧。她背上吉他,去公园,捡了个阴凉的座位,开始唱这首歌。
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在最后一句歌词里晚节不保地哭了,声音颤抖,不是为了什么回忆,是为了这几年太折磨自己。真的值得吗?她吸吸鼻子,既然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为什么不自我解嘲?
她加了一句歌词:醒过来问问自己他问什么离开,却发现这个问题好白痴。如果,故事就这么结束,是否算种淡淡的情愫?
可是……高三的马上要考试了,高二也宣布了暑假补课的时间安排。她学习变得紧张,每天都很忙。晚上下自习后,总是会留到十点半教学楼关灯才离开。
夏夜的校园很宁静,风里有茉莉花的香味,草丛里的蛐蛐也在唱着小曲儿。月亮很大,很明。映照着高三楼,有几个教室在陆续关灯,明灭间,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到这所学校两年。两年,她做了些什么。
不自由,不畅快,总是得考虑一些本没必要考虑的事情。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要毕业了,她可以少一份负担了,却并没有觉得轻松。观想一阵,她走到了校门口,去车棚推自行车。
她的车靠在很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每一次都要壮着胆子去推车。她动作很麻利,因为害怕黑夜,因为紧张。解开锁,往后推车。
推不动。
她低头看看轮子,轮子上踩着一只脚,还有两只手抵着后座。没来得及叫喊,这个人把自行车推到一边,抓住她的手腕,推她到墙边。
黑暗中她看见了那双眼,很大,很愤怒,很……他要干什么?她喊着,走开!他使劲攥住她的手,压到墙上。我喊人了!她说。他偏了偏头,直直地压到她的脸上。
他说,你喊啊,舒桐落。舒桐落,你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为什么………她心里说着。
他的嘴唇已经重重压到了她嘴上。像一只兽一样,吸吮着她的嘴巴。她感觉手慢慢无力,心软成了一滩泥。真的是一滩泥。他喘了一口气,移开嘴唇,说,你那颗牙…她睁开眼睛看着他,朦脓中看见他,在笑?
他居然还在笑!他又把嘴唇压上来。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滚!他愣都不愣一下,用胸口压着她肩膀,抵到墙上。怎么滚?卷成团吗?你把我卷成一团让我滚啊?
……舒桐落…
他又开始下一轮袭击。她再次沉沦。不能动弹。一束光从远处照过来,好像是保安在巡视。光越来越近,舒桐落推开他,去扶自行车。你快回寝室吧。她说。他把她搂住,按到墙上,用头遮住她的脸,保安过来照了照,他一动不动。
保安问,你们在干嘛,还不回家。他背对着保安,举起双手,说,叔叔,我们马上走,我送她出校门,然后,我回寝室,我住404,她是走读生!殷度雨把自己的寝室号说得特别大声。
她狐疑地看着他。
迷迷糊糊地,她走到了校门口,迷迷糊糊地,在几个过路高三生的注视下,被他重重地拥抱了一下。第二天来学校,她重新注意到了那些人的眼光,这次没办法不注意了。只是,那些奇怪眼光里又多了别的东西。
他从三教楼前的楼梯上大摇大摆地走下来,径直走到了她面前,双手放到她肩膀上,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昨晚上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明白?
呵!!!活菩萨么?她苦笑了。周围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可是,我还要在这个学校待一年。她笑着,轻轻推开殷云度的手。
她说:谢谢你的好意!他愣了下,说,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无辜……无辜吗?呵。她心里笑成了一朵微苦的菊花。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像当年直视那个在黑板上画她的小男生一样。从牙缝里,她蹦出四个字,掷地有声,镇住了围观的某某某某某……她说: 我 不 需 要
向前走,她心里在高歌。谢谢你的好意,让我在回忆骚动的场所,真正骄傲地大步走过。是夜,梧桐叶在细雨中飘落。殷云度雨疏桐落,明月生凉宝扇闲。不是那阵年少的雨,怎么能有月光下闲适的心境。
女人如水。潭里的是水,江里的是水,兴风作浪的海,也是水。用真情去爱过,若苦,也用真情去度过。如此,只有心得,没有心魔。未来,还可以像多年前一样,无所顾忌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