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
(一)
扬家坳的杨摩托家买了个嫩媳妇。
原不是多大的新闻了,村子里买来的媳妇不少,但多是云南老山里的姑娘,杨家媳妇本地人的身份就显得特别些。
照理说本地人结亲怎么能叫“买”呢,听说是父亲猝死,遇上点难处,家里就早早地给相看了人家,村里人扯闲话,说这不是“卖女儿“么?
别人家娶媳妇都是喜气洋洋的,可杨家正赶上老丈人断气,给的聘礼刚好抹了那家欠下的棺材老衣一干费用。有嘴碎的就说这媳妇是棺材娶来的,是个棺材媳妇。
坏事传千里,不知情的人咋一听“棺材媳妇”总是要怪异的瞟她一眼,把她从头发丝打量到鞋底板,像是要生生看出些什么不一样来。
杨家媳妇叫阿弯,户口本上写十九,实际年龄才十六,杨家儿子杨果快三十了,差了有一轮还多。女孩儿没到年纪是没法子领证儿的,得在家里养上一年才行。
杨家对儿媳还是满意的,进门第一天就是杨果背着进的新房。
在那间布置得简陋却喜庆的新房里,杨果显然是喝醉了的,他含着阿弯刚刚烫直的头发傻兮兮的笑,口齿不清地说:“阿弯,你别看不起我!嫁给我不比嫁给别人差,我能叫你过得比别的女人都好。“
他还跟阿弯回忆:“那会儿你读书时还坐过我的摩托车呢!在水井坪那截下坡路,我开得野得很,你吓到不行了还不好意思抱着我的腰。你说以后你坐我的车不抱着我腰还去抱轮子啊?”
说着就搂着阿弯笑起来了:“不过你也可以不用抱着我的腰,我让你坐油箱,我抱着你好不好……”
结婚后,阿弯坐丈夫摩托车的机会却很少。她几乎不出门,家庭的经济大权和一应对外事宜都在杨家三口手上。
从前是杨果的父亲跑摩托车,后来杨果读书不成就子承父业,杨家父母便跟亲戚一起去工地上打工,收入不错。杨果为着挣钱也是整日的跑车。
刚刚新婚的阿弯就坐在院坝里,无聊地看着他新婚的丈夫野马似的骑着摩托车,在面前的马路上能奔腾好几个来回。
但一家三口人挣钱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家中吃食和用度都比阿弯在自己家时好上许多,丈夫收车后去工地接了下工的公婆,总会在镇上捎点肉或卤味,婆婆还打趣说阿弯太瘦,得补起来。
(二)
丈夫和公婆都不在家的白日里,十六岁的阿弯很难主动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
村子里小孩对杨摩托家的嫩婶婶充满好奇,一大群地就上家里去看新媳妇了。领头的是几个刚上初中的野丫头,如果读一个学校的话,可能她们还会和阿弯认识。
年龄那么近,阿弯也还是孩子心性,喜欢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
杨家屋子里整日里一群大孩子小孩子俨然一个小学堂。唱歌、跳舞、做游戏,还有人支起了小黑板要学人家讲课。玩累了阿弯就带着他们在家里弄吃的,煮腊肉、拌野菜、还有阿弯最喜欢的炸土豆片蘸辣椒……
整日里满满当当的时光,阿弯觉得比从前在家还开心。
但这个开心却受到了另一些人的不赞成。
首先是扬家坳的舆论最前沿,每天忙着家务还要下地劳作的其他家媳妇不干了。都是做人家媳妇的,成天家务不做,男人不管,跟个娃儿一样疯,像什么样子。
丈夫也摆脸给她看,收车回家连口热饭都没有,家里过家家似的什么都弄得一团乱。
公公婆婆也觉得,娶个媳妇是照顾儿子的,怎么还跟养小孩儿一样呢。况且杨果也是奔三十的人了,抓紧点说不定明年能赶上把婚酒和满月酒一起办了。
阿弯被约束起来,开始学着做别人的媳妇。伺候丈夫、侍奉公婆,料理家务,白日里公婆在工地上班、丈夫跑生意,家里的农活基本也是阿弯的了。
日子渐渐沉重起来,阿弯渐渐走在她母亲和姐姐那的那条路上了。可这个姑娘又还不如她母亲和姐姐那般,一个泼辣一个能干,她们总有法子让事情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偏一偏。而阿弯只懂埋头使蛮力,还常常要因动作慢或做得不那么好遭受些斥责或指点。
村子里热心的嫂子婶婶都十分热心教导阿弯为人媳妇的道理,可十六岁的阿弯只觉得脑袋空空,提不起兴趣。
这日子似乎和出嫁前夜姐姐的描述相差无几,但好像又很不一样,阿弯苦恼于自己的脑袋不够灵光,思考不出什么。
(三)
忙碌的生活虽然无趣,但也算是阿弯能忍受的,只是夫家对于子嗣的渴望比她想得还要迫切。公婆成日念叨着要阿弯早日为他们杨家开枝散叶,说她们家自太爷爷那辈便是独苗苗,传宗接代的事情要紧得很。
更夸张的是她婆婆居然问及只十六岁的阿弯有没有被母亲和姐姐教导,需不需要她教?
甚至于有一天她睡到半夜被屋外什么声音惊醒,出去一看竟是婆婆躲在她房外偷听,因过分专注以至于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脚抽了筋。
在这样急迫的催生氛围下,嫁过去一年的阿弯仍然没能成功怀孕。
生活便不仅仅是活计繁重和无趣了,夫家的氛围一日日沉重起来。公婆是夹枪带棍地嫌弃,丈夫则是基本不和她说话。
再晚些的时候,镇上一个小卖店家的媳妇三个月就怀上了孩子,那家儿子精神上有些问题,媳妇是往云南很深山的地方买回来的,还特地寻的生养过的女孩子。
有一日吃完饭,阿弯给丈夫倒洗脚水回去,听见婆婆在房间里同她的儿子抱怨:“我们也不是缺钱,你就是图她长得好,要我说都是买,你看村子里那些老山里来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做事情麻利又好生养,不比现在养个娇小姐强啊?”
等了好一会儿,阿弯没听见丈夫的回答,就转身去厨房拿了一个煮红薯,晚饭吃得少,她有点饿。
在那第二天,阿弯的姐姐阿沅一个人抱着小孩来了,是来谈结婚办酒的事情的。阿弯户口本上马上就到法定婚龄了,虽说农村认事实婚姻,但摆酒和领证也是不能没有的。
谈判进行得不愉快。杨家要求要等阿弯怀孕了再谈,阿沅的泼辣性子上来,怒骂:“我第一个就生了儿子,现在又有了老二,我妈也生了两个了,你怎么不想想是你家杨果不能生?”
杨家二老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数落了一通阿弯的种种不是之后,丢下一句:“大不了退回去,五千块买你妹妹一年,我们还嫌亏了呢。”
阿沅一个孕妇还抱着小孩,看妹妹站在一旁,和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一样,只是沉默,眼见着吵架打架都占不了上风。一口血都涌上了喉咙,也只得生生压下去从长计议。
“你们杨家不是人,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等着,我们家也不是没有人了。”
阿沅暂时走了,让杨家等着,也让阿弯在杨家等着。
也不知道姐姐回去是怎么个考虑,也不知道同她们的母亲有没有商量出个法子。只知道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小半年。
半年时间,才十七岁的阿弯怀孕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