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不够柔美的男孩名。上面已经有三个姐姐了,可能父母太想要个男孩所谓续香火,便给我起了个男孩名。读书后才知道,安阳还是个地儿名。
1981年2月12日,我出生在湘水东岸古镇铜官,一个繁华而又寂静的小镇。我出生那年,确切地说是出生的前一个月,是发生过大事的,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被判了刑。但这些大事我当然是后来才知道的,而那时开始有记忆大抵是在四岁,因为我四岁那年弟弟出生了。
弟弟出生那会儿,全家都格外欢悦,尤其是爷爷。爷爷一开心就会到二楼廊道冲着街上喊上几句山歌,依稀还记得:
马桑树儿搭灯台哟。
写封的书信,与耶郎带哟。
你一年不来,我一年年等哟。
你两年不来,我两年挨哟。
钥匙不到,锁耶不开哟。
这该是湘西北土家的民歌,爷爷就出生在那儿。爷爷说他是民国八年润七月生的,具体日子就搞不清了,到十五、六岁吃不上饭就随着军队往南后又往北打仗去了。
“喊跟着军队去革命,有米恰,哪晓得去了是逃荒、逃难,一路上没打什么,饿死了却不少兄弟。”
“老嗲,你呢,你呢,饿死了嘛?”
“傻妹仔,嗲嗲饿死了哪还有你咧?”爷爷一笑就会露出一嘴老黄牙,草烟抽的。
“没饿死,那后来呢?”小的时候就爱和三姐搬着板凳坐在爷爷的躺椅旁听故事。
“后来啊,后来没法子就还是跟着军队逃,逃啊逃啊,逃到了藏区。哎呦,那地儿可美了。”抽了口烟,“那山啊,黑高巴高;我们是年头到的,山上的雪都还冇化,但也分不清了那雪子和云。”
爷爷又抽了口,抬头望了天。
“那里的姑娘美,样子美,歌也美。”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朵洛大姐的门哟;朵洛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会当溜溜的家来,会为溜溜的人哟……”
晃着躺椅,爷爷不禁就呢喃哼起了小曲,露出的黄牙和曼妙的曲词显得格外不搭。满皱额头下的眉都嵌入了深土黄的皮肤中,眉下的双眼却依旧有神。眼中还仿佛能看见藏区昂屹的雪山,山中白桦为林、山下牛羊成伍,一派祥静。
后来爷爷去世了,才从大姑那得知,爷爷随着红军到了四川,在四川逃了兵,和一位藏区姑娘好了。可没两年姑娘得病死了,便又到了重庆。没过多久,长沙起了火,做码头苦力的爷爷随着赈济的商队经水道到宜昌再转旱路回到了湖南。
“伢老子说他那时回长沙的水路上,船都是往上游开,就他们的往下游走,几回还有鬼子的飞机飞过,后水路断了只能改旱路,有命回了湖南真是福大。”
“到了长沙,城里都烧没了,人都逃到了对岸靖港和我们铜官,后来鬼子要打过来了,商队说回不去了,伢老子说他也不想回去了,死也好歹死在这湘土之上。”
“那嗲嗲这么命大?日本鬼子打过来他也没有死?”
“你们嗲嗲确实是马桑子的人,九猫子的命。鬼子打了五年,他就在长沙城里待了五年。他是说他那五年过得还不错,除了隔个把月鬼子轰炸要躲进壕里之外,都是吃饱、喝饱的;平常就是给国军推推炮、搬搬枪,后几年战打赢了,吃得更好了。最后败了,还是坐着卡车逃到河西去的。”
日军占了长沙城,爷爷随着部队、机关渡湘江迁避至河西。就在河西,爷爷遇到了我的奶奶李尚珍。
奶奶的父亲在铜官镇上经营陶瓷生意,当时算是有钱的户;她是家里最小的姑娘,碑上清楚地记着——李尚珍生于1912年4月14日。奶奶是她那一辈最上潮流的,十四出头就去城里读了女校,读了不到一年因为农民闹事学校被关,便跟着她跑船的叔叔去了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