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望天空,背对着脚下,脸向着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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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车的汽笛声不出意外的准时想起,吵醒了还在熟睡的山村,各家的土狗,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一个个越俎代庖,声音比报晓的公鸡洪亮的多。


那年六月,中考结束的我要去北京打暑假工。父亲肩上扛着个装满各种生活用品的化肥口袋,一句话都没说的送我到村口,他不言,我也不语,我不信他啥也不跟我说,就一直摆他的臭脸子。


中考结束了,我感觉自己也结束了,初三一年,我为了哥们义气两肋插刀,为了玩几把游戏,翻遍了学校的墙头,也为了自己暗恋的女孩儿,坚持把一个笔记本记满了关于她的一切,比任何一个学科的笔记本都干净整洁。我知道中考我没可能成功,因为一年的看似风风火火,只不过是在宣泄我叛逆的青春,一年过了,我也该歇菜了。这次连县都没出过的我,这么急急忙忙的逃离家,去一个传说比我们县城大很多的城市,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要去感受生活,减轻家庭负担,其实只有我知道,我怕面对的是他们对我失望的眼神,毕竟,当年我是以全镇第二的成绩考到县里最好的初中,可能之前这是他们人前炫耀的话题,但我知道中考之后这从此会是一个最打脸的笑话。


车停了,他把行李递给我,黝黑的手臂,铁青的脸,干巴的嘴唇张开了,像要说什么,但直到嘴巴再闭上,也始终没崩出一个父亲该说的字儿。我习以为常,也见怪不怪,毕竟他属相是马,跟驴是近亲。自然,我更不会说一句话,向来嘛,儿子随爹。车出发了,我不去看窗外,更不会回头,我怕万一四目相对,显得我多舍不得离开似的,只是从倒车镜的一路风尘里,我怎么也不信,那个模糊的身影一直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直到远去再远去。我能想象,村子会再次沉睡,静的狗都不敢乱叫,不能想象的是自我离开后的每一天,他们老俩再没睡过一次安稳觉。我正了正坐稳的身子,努力让心也平静下来。


很快,一路的风景,一路等待,耳机里正好听的是去年最火的“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我不知道北京欢不欢迎我,我只知道估计工头挺欢迎我,记得姐夫告诉我,你没成年,别人一天60,你一天50。


到北京的丽泽桥长途汽车站,正值正午,我扛着比我还大的行李,不知路在何处,仰望天空,灰蒙蒙的天空也没遮住暴怒的太阳,身后大巴车灰溜溜得走了,没留下一点老家的气味儿,再无依靠,自此我远离家乡,也远离他们不久就会知道的失望。


姐夫没来接我,我坚决的要自己找,想当年老家的县城,闭上眼我都知道东关下坡儿那的豆腐脑那个鲜,西关大桥的铁路是约会的好地方,不就北京么?我照样可以轻车熟路。出了站我像无头的苍蝇,撞得眼冒金星也找不到姐夫所交代的特2路公交站牌,豁出去了,放下男人的尊严,问问路吧,但身边的人一个个行色匆匆,陆陆续续,我一次次想要上前,又欲言又止,事后想想,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怂的时候。扛着行李我汗流浃背,不知僵持了多久,身后一个环卫阿姨拉了拉我,多事儿的问了问我,

“小伙子,你这一直扛着麻袋不累么,你是等人还是要坐车?”我急忙放下原来一直扛在肩头着的行李,面红耳赤,不过因为天热出汗,倒也没那么明显。

“呃,大娘,没啥没啥,我这体力好,扛啥都不费劲,扛麻袋锻炼锻炼,”我傻呵呵操着浓重得家乡话牵强的解释着,大娘似懂非懂,我突然意识到刚才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往常无所不能的家乡话,在这场合里显得格格不入,土里土气。


“你要是坐车就绕过这个街角,那几乎有所有的公交站牌,要是等人你就在阴凉里慢慢等,汽车站的话你得往回走”阿姨并没有拆穿我的解释,反而给了我所有可能需要的答案。


“谢谢了,大娘,您忙您的就好,”我还倔强的等待,直到阿姨远去,我才赶紧的,灰溜溜地去找街角的站牌。


姐夫着急了,问我咋还没到,我可不能说我扛着麻袋环游了那么久,只是借口说自己找地方先吃了个饭。


一路走过,我才发现原来楼可以像玉米地那样连成片,姑娘的裤子可以穿那么短,城市的公交能跑那么远。到达目的地宣武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一路颠簸,有些疲惫不堪。夜晚,我倔强的仰望天空,我想,在北京的西十八环,如果父亲也抬头望望天,那岂不是在一轮明月下吗?一夜竟辗转,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姐夫强迫我喝了半小盆儿的稀饭(现在想想,叫米汤更合适点),吃了几根发黑的咸菜条,按他的说法,中午吃饭早着呢,不垫吧垫吧,撑不住。我不以为然,所以小半盆儿也被我倒掉了多一半。工头给我发了一套跟囚服差不多的,不知道谁穿剩下的短上衣,一个还透着汗臭味的黄色安全帽,临走还着重提醒我,干活上点心,如果有人问我多大,你就说十八!我连连点头答应,乖的像个啄米的小鸟,再也不是家里昂首阔步,自鸣得意的墙头公鸡。


偌大的工地,四周围着严严实实的安全网,把本就不多的风完全隔离在网外,这让工地更加像个蒸笼,我是众多包子中的一个,他们大多是老的不能再老的牛肉馅,而我不同,还是初出茅庐,依旧我行我素的小鲜肉馅。出门前我就听够了母亲临行前的唠叨,工地的生活太苦太累,心里倒也做了准备,只是不知道,竟可以这么煎熬。


嘈杂的各种机器,工具的声音,夹杂着工头的不断吆喝,不消几个小时,我傲气的身型被没头没尽杂活儿折磨的苟延残喘,疲于应对,肚子早就打起了退堂鼓,不过我不敢,也不能就这么偷懒下来,万一工头发现我偷懒,把我哄回去,那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怎么熬到了中午下班,也不知道怎么迎接的黑夜的降临,我只记得,第一次那么大的馒头就着没滋没味的水煮白菜,我能吃六个,也记得,每天晚上人生最幸福的事儿就是趴在木板搭得床上一动不动的千万别天明。值得庆幸的是,姐夫一直很照顾我,那些重活累活,他能帮我的每次都不推辞,时常也会从路上给我买一份五块钱的烤鸡架,这几乎是我能想象的最美味得东西,鸡架的每根肋骨条我都能用嘴“吧咋”的干干净净。


期间,老妈隔三差五总给我打电话,无非是那些吃的怎么样,住的如何,活儿累不累的话,每次,我肯定是“吃的挺好,顿顿管饱,住的不错,活还凑合”的话,至于父亲,还是没什么响动的。中考成绩马上就要下来了,我心烦意乱,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惨烈。


班级四十多名,跟录取分数线差30多分,想正常进县一中,没有任何希望,换做一年前,我从没想到进县一中居然成了一种奢望。


那天晚上窗明几净,月是那么圆,一遍遍拨出,又赶紧挂断父亲的电话,我不怕父亲的责骂,我怕的是他深深的叹息,以及估计不会说任何有滋有味的话。电话还是通了。


“那个爸,我高中想去二中上,我不去一中,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我自己的路自己走,”电话的那头,果然不出意料,静的出奇。


“爸?你在听我说吗?就算二中再差劲我也一样能考个好大学!!!”我心虚这样的沉默,厌恶每次都是这样的僵持,我一度喊出了声,只是希望能激起父亲的愤怒,让他大发雷霆,臭骂我一顿多好,也不至于如此失魂落魄,再也无法卸去心头的巨石。


“嗯,我知道了,家里有我,你自己干好自己的事儿,少给你姐夫添麻烦”,低沉,简短,不加感情,不加修饰,他一辈子就这样,冷的就是块石头。


电话挂断了,第一次觉得孤立无援,第一次在京城脚下觉得天地之大,却实在不知道我脚在何处安歇才能让我心安,我仰望天空,云间的月亮雾雾蒙蒙,也可能是为了不让泪从眼角滑落,所以才一直抬头望着天。


接下来的日子,我深得工头器重,说我干活积极,不会偷懒。可他怎么知道,我不是不想偷懒,是实在怕自己闲下来,我会想到父亲那铁青的,从不改变的脸,现在会描上了落魄,失望和不甘。


那天中午,天上是耀武扬威的太阳,地上是陈世美一样的工头,我扛着一根似炭一样的钢筋,虽然挥汗如雨,但依旧轻车熟路的穿梭在这钢铁水泥的丛林中,电话声起,是老妈,我毫不犹豫的挂断,我不喜欢她不听的唠叨,再次电话响起,我再次挂断,我还没有累死,我的以后我做主,不用你们管。电话再次震动的时候,是一条到现在的记得每个字儿的短信,


“儿子,你一中的通知书到了,你爸托门子,找关系花了五千块钱,可算是能去一中上学了,别着急上火,在外面不比家里,自己一切注意点,”一个个字符,比头顶的太阳还刺眼,只读了一遍,就再也不敢去看,就那么在众多工友中不住哽咽,眼泪没来得及掩饰,就和着泥泞的汗水,噼噼啪啪的打在脚下。我仰望天空,无力的望着天,你们为什么不抛弃我这不争气的逆子,何必再为我大费周折,让我伪装了十几年的坚强,就那么一瞬间,破烂不堪。


带着自责与愧疚,怀里揣着两千块钱,踏上了回乡的征程,路过县城的时候,带了母亲最爱吃的点心,给父亲买了几瓶他平时从开舍不得买的老酒,有些忐忑的匆匆赶回家中。


老妈知道我回来,早就忙里忙外做着她最拿手的好菜,夜晚的农家小院中,一张桌,两瓶酒,三个人,一轮月,清风蛙名,好不惬意。更加应景儿的是父亲居然出奇的来了句,


“你这一个夏天,壮实了不少,比以前棉花糖似的你看着顺眼不少,今晚陪我喝几杯”

我受宠若惊,毕恭毕敬。不敢拖延,更不敢怠慢。而今天母亲除了忙着给我夹菜,居然再也没有了唠叨的话。这一夜,这一顿饭,这几杯酒,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我们一家三口也能这么画风突变,老爸没了往常的死板,母亲没了不停的唠叨,而我第一次这么温文尔雅,再也不针锋相对。


我仰望着天空,背对着脚下,对着苍穹的皓月毅然决然,倘若我高中再这么混账,那怎么对得起母亲的慈爱和父爱的如山。在成长的历程中我感谢父亲的宽宏大量,感谢母亲的唠叨,如果没有他们,可能我在人生的道路上早就翻了车,与美好生活渐行渐远。


作者:一颗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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