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奶奶,民国1917年生人,活到88岁,于05年去世。
印象中在十四五岁年纪,那时候渐懂人事,经常去奶奶家看望行动不便的老奶奶。有时候赶上鹿湾会,我会给老奶奶买诸如烤地瓜等甜食。经常,我会问意识不清的老奶奶:老奶奶,你知道我是谁不?
老奶奶手里拿着地瓜,目光浑浊的看着我不说话,停了一小会,我说我是彬彬,我是彬彬,小二家的儿。老奶奶嘴里反复念叨,彬彬,彬彬,彬彬…
我家接过爷爷家的小卖部继续经营,本村里的小卖部基本上就我家一家,来支撑几乎两个村的生活需求。妈妈也有时拿着软蛋糕,豆奶粉,甜品一类的,到奶奶家给卧床的老奶奶送去。
那是间有窗子,但有些阴凉的房间,在东堂屋,我妈站在老奶奶的床前,问老奶奶:
“奶奶,我经常给你拿好吃里,你知道我是谁不?”
我奶奶站在旁边,看着手拿蛋糕,缓慢挪动身体的老奶奶说到:上岁数了,啥都知不道了,就光知道吃了。
过了会,我妈陪在老奶奶身边,帮忙简单收拾一下东西,老奶奶缓慢轻声的说:你过来,你过来,我给你说点事,我给你说点事,我给你说点事。老人怕我妈听不清楚,重复了几遍
我妈非常惊喜,这位意识模糊的老人,在这清醒的时刻,可能有啥传家宝或者重要的事情要私下传给我妈(我老爷爷和老奶奶,跟我爸爸妈妈的关系都很好,我爸妈性格善良,倔强,孝顺,实在,还疼爱老人,所以很受老人待见),我妈凑近老奶奶,老奶奶挤出力气,缓缓声音说到: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呀?妈妈问到。
你是小二家,你是小二家 (我爸排行老二,小二是我爸小名,也叫二果,或二果子,“家”是妻子的代称)
说着说着,老人开始激动,眼睛有些湿润,再一小会,老人又恢复了往日无意识的平静,啥也记不起来了。
每想起此,让人唏嘘不已,怀念难忘。
多年后的某天,我回家看望爷爷奶奶,用家里他们用的电话打我爸手机:接通的的瞬间,我模仿爷爷的口吻,说话故意含糊不清但有力度的喊到:喂,小二,小二
电话那头声音很谦卑,柔和应答:哎,哎,你是??
我憋不住了,说到:我是你儿,我爸又气又喜,说到你这个熊黄子……
我把这件事又告诉我爷爷奶奶,他们也都笑的前仰后合。
老奶奶,在村里算长寿。这位老人度过88个春秋,终于在05年的某天,安然离世。生前没有享过多少福,一大家子人多钱少,穷的恓惶,我老爷爷作为主事人,因此很会节省,甚至节省的要命,不允许家里人随便花钱,好吃的东西甚至到了快要放坏还舍不得吃,那个年代,真的太难熬了,家家户户都穷,灾年饿死人很常见,困难的时候窝窝头都吃不上,只能吃红薯干子,在地里找些可以吃的嫩草,59年,我爷爷二十出头,去外地要饭,一个人支撑着一大家子勉强维持活着,我爷爷奶奶家最后还是饿死了人。
早些年,我爸和我大爷都是小孩子的时候,奶奶让他俩在家里看门,大人都下地干活。临走前叮嘱两个儿子好好吃饭
出去没一会,前院的新过门没几年的雪妮大娘,因为我奶奶是媒人,并且娘家和我奶奶是同宗,来我奶奶家串门,看到奶奶家两个儿子在锅台上吃饭,就凑过去问:吃里啥?好吃不?
我尝尝行不?
于是乎,两个单纯的娃娃把碗里的食物拿出来让雪大娘尝,直到把两个人的饭都三下五除二尝干净了,才意识到自己的食物被抢吃了,于是哭了起来,奶奶回来后,两个孩子走跟娘哭诉了一番,雪大嫂把俺俩的饭都吃了,她说尝尝,一下子都吃光了。【转述我奶奶的回忆】
印象中,老奶奶就是裹着小脚,尖尖的前脚,走起路来小心翼翼,经常和老爷爷坐在阳光温暖的午后一起晒太阳的老妪。后来九六年,老爷爷去世了,发丧的时候,一群人在庭院里,并排着哭泣,庭院堂屋正门口,放着一张四方桌子,上面写着大大的“奠”字,两旁会写诸如驾鹤西归等挽联。那时我六七岁,不懂人事,一边假哭一边用胳膊肘捅捅宣哥笑,用我妈现在的话语来说,就是吃屎大的孩子,就像儿时,自己拿着吃饭用的勺子铲屎
两千年后,老奶奶的身体越来不弱,行动迟缓,最后终于卧床生活,偶尔天气暖和,太阳普照,爷爷奶奶把老人扶出来,帮老人在庭院里晒晒被子,老人也好晒晒太阳。
奶奶还算孝顺,经常烧一大锅咸鸡蛋汤,可以茄丁,或者豆角,或者丝瓜下汤,水煮沸了,下面,面汤沸腾了再打上几个自己家鸡下的蛋。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口朝天大铁锅,下面是干柴烈火,或者是麦秸玉米秸或者杨树叶子等,做出的饭,无论是大炖茄子,还是白菜粉条炖肉,都是非常的好吃,我几个不大的表叔走亲戚,也非常的喜欢吃我奶奶锅里做的菜。
奶奶家有大半亩地,里面地里长满了茄子,辣椒,豆角,芸豆,丝瓜,黄瓜,韭菜,土豆等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家里的菜都是在奶奶家种的菜园子里摘,很少去集市场买菜,我家摘,我大娘家也摘,都是自家人,都悄悄的摘,这没啥,很大家子。
奶奶是个巧妇,大炖茄子一大锅,大家一人一个碗,每人盛一碗,吃光了再盛,百吃不腻,我和大娘家的哥,姐,还有我妹妹四人,每人都差三岁,从小到大,整齐的坐在奶奶家的洋灰厦子台上,一人一个碗,碗里大炖茄子非常好吃,时常茄子里放些小块的猪肉片子,或者过油后的油脂渣,吃起来很香。冬天白菜炖粉条也放肉,那味道美极了。
清楚记得那一天,初二放学的某个傍晚,我和松涛(小伙伴)一起回村,听到震天的大悲痛哭声,传遍着整个村子。
我很惊讶,究竟是怎么回事,村里有老人过世了?
可能是越亲近的人,对身边的老人越不敏感。
松涛说:咱村里老人年纪,就是你老奶奶最大了。
我心里一阵悲凉,难受。
果然,我到了奶奶家,很多人都坐在庭院里嚎啕大哭,堂屋里我爷爷披麻戴孝,哭的悲恸万分。还有三个姑奶奶,都坐在堂屋里,正中央老奶奶躺在生前睡过的床上,永远的睡去,穿上寿衣,脸上和全身都盖着被单。
很多人都在哭,院子里铺满了麦秸。人与人之间,连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悲戚之情。
岁月不饶人,再回首已经是十多年后,而今孩子们都有出息了,在老奶奶的穷孙子辈里,照传统我是最没出息的,迄今二十八岁,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媳妇传宗接代,给父亲带来了很大压力,很是汗颜,还好我父母的双亲,四位老人身体还算健朗,年纪不是太大。下一步争取尽快找个理想的媳妇,领进门,给老人们也不留遗憾。
感谢阅读,人生短暂,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