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呆子的时候,他已经4个月大了。
他的前主人阚阚,本着贱名好养的原则,给取了这完全名不符实的名字。
呆子作为一只拥有惊人成长速度的长毛垂耳兔,4个月大时已经就已经拥有媲敌贵宾犬的体型了,膀大腰圆,阔脸方腮怪肉横生。倒三角的鼻孔呼呼喷着白气,铮铮一条好汉模样。以至于我把呆子抱回家的时候,我爸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你跟我说这是只兔子?”
呆子具有与生俱来的闷骚气质,在来家里的第一个晚上,扭捏着一身的肥肉,娇羞地蹲在兔笼的一角,用迷离的目光安静地审视着日后属于他的江山。
“嘿,长得像狗一样。”
我爸泡了壶茶,兴致勃勃的坐在桌前伏着身子看着这只满脸横肉的壮汉。
“这兔子不臭嘛。”我爸又贴近兔笼闻了几下,不小心打了个喷嚏。
原本安静趴着的呆子吓得跳了起来,一头撞在笼子顶上。掉下来之后赶紧捡起几根苜蓿草吃了压压惊。
我们乐得哈哈大笑。
原来这兔子只是长得凶悍了些,生性还是印象中地理杂志里那副乖巧胆小的模样。
然而就在他第一次出宫视察民情以后,我这种肤浅的意识便被硬生生的掰断了。
那一天,呆子风卷残云的用膳以后,迈开两条硕壮的后腿在家里蹦哒散步,用他黑豆子一般的圆眼打量着世间,东闻西瞅。扭着浑圆的屁股,白色的毛球尾巴微微颤动。
我见了可爱,回过身去想拿手机录下,然而就在转身扭头的一霎,眼角的余光中却忽然看到溅起了星点的电火花,劈啪的一声作响,房间顿时黑了下来,电闸跳了。
呆子像被从二营长的意大利炮里迸射出来一般,腾挪着肥胖的身躯猛然向后凌空飞跃了半米多高。
我赶紧扭回头查看呆子,牙口并无半点损伤。这条壮汉自己也被吓懵了,鼻孔一张一合的喘着粗气。
见他无事,闻声赶来的我爸赶紧蹲下身来检查,洗衣机的电线被咬断了。
整整齐齐的断口之处,白色的PVC外皮里缠着红绿相间的电线,就连裸线都看不到,毫无半点毛角。
这一口,干净利落,剑过无痕。
折腾了十多分钟,我爸终于重新缠好了电线,绑上绝缘胶带。我重新拉开电闸,房间里立刻明亮起来,恢复如初。被吓懵的壮汉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了,慢悠悠的跳过来检阅之前的事故现场,他俯下身闻着被重新缠好的地方,张口又咬。
我爸大怒一声,“你还来!”
甩起手就是一巴掌,壮汉再次被扇的凌空飞起半米多高,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而,呆子并没有因此而长记性。
鼠标线,电视线,拉杆箱拉链,各种纸盒,衣服,床单。
但凡出现在他视线里,能咬得动的物品,呆子一样也没放过。
且暗诣兵贵神速之道,出手如电。
先是寒光一闪,随后枪出如龙。
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从卧室到客厅上窜下跳挨个咬了个遍。
从未见过其他动物的呆子,始终觉得自己是一只老虎。
不久后,呆子转腻了,继而把战场转向了卫生间。
原本我是不担心呆子进入卫生间的,因为兔子怕水,断然不会自己跳进马桶里搓澡。
然而万万妹想到,呆子开始对挂在墙上的卷纸产生了浓厚且沉迷的兴趣。
他鼓着发达的腱子腿像人类一样的站立起来,然后开始疯狂的滚筒纸,滚得畅快淋漓。
简直像走进健身房里跑步机上。
筒纸滚完,呆子肆意的打滚撕咬,像是战场扫荡残兵的将军。乐此不疲的四处补刀,直至卫生间里像是融化在漫天飞絮的雪地里一般。
后来我问阚阚,在你家呆子也这样闹腾吗。阚阚说,我家里人从来不让呆子出笼门。
我恍然大悟,原来肥宅在家里憋久了,是会发疯的。
呆子虽以快准狠而闻名天下,但却不仅于此。
古往今来,凡大将皆为智勇双全。
呆子刚来的时候,由于阚阚的早期调教,自带上马桶天赋。
他有一个白色的便盆,拉屎撒尿都会自觉的蹲在上面,一度让家里人十分欣慰。
然而在我妈的散养政策下,呆子开始趋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回笼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只是在地上趴着,他也坚决不回兔笼。
起初我妈以为是麦丽素掉地了,黑溜溜圆滚滚的一颗。
随后越来越多,一颗两颗三颗,顺着一地的麦丽素归根溯源,发现呆子浑圆肥硕的屁股上沾满了一圈兔屎豆。
他已经懒到开始随地拉屎了,幸好长期只吃草不吃菜叶的呆子兔屎并不臭。
我妈仔仔细细搽干净以后,狠狠朝呆子结实的屁股上拍打了两下,强制关进笼子让他好好反思。
“不拉干净就别想出来。”
然而一回身的功夫,却看到呆子大摇大摆的走到我妈跟前。
我妈纳闷着,“我记得我关笼子门了啊。”又把那坨肥肉重新塞回笼子里,拉下笼门。
却看到呆子被撵进笼子里之后,一扭屁股站立起来,他用两只前爪搭着门边,低头咬住笼门的栓子,一咬一提,轻车熟路的打开了笼门,甩甩耳朵潇洒从容的蹦哒出来。
直到呆子一蹦一跳爬上了沙发,我妈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我妈开始了各种应对措施。
先是用活页夹夹住门笼。
一天以后,呆子疯了一样用牙咬住夹子使劲摇晃,直到架子松动掉落下来,然后继续潇洒的开门离去;
然后又把笼门贴着墙放。心说你开门也是对着墙,出不来。
呆子在笼子里来回转悠两天之后想出了对策:先是提开笼门,然后调回身躯,使劲把健壮的后腿挣扎着伸出去,接着用肥硕的屁股顶住墙边,一点一点推开兔笼。
这兔子他妈的成精了,还会利用反作用力。
一人一兔其乐无穷的斗智斗勇,直到最后,还是以我妈换上了旅行箱锁拉链的密码锁,才宣告了人类的胜利。
即门锁事件之后,呆子又干出了另一件智商爆表的事来。
在偶然尝了一口苹果之后,呆子猛然意识到世界上除了苜蓿以外还有如此美味佳肴。
从此无可救药的迷恋上苹果的味道。
每次我妈削苹果之时,他都闻着味儿疯狂的追来,站立在我妈脚上,紧紧抱着我妈的双腿,两只前爪急不可待的来回揉搓。直至我妈丢下一小块苹果方才罢休。
我妈觉得甚是可爱,于是每天早上投喂一点。
可是呆子的野心却愈加膨胀。
起初他开始拒食提摩西草,
到后来甚至连喜欢的苜蓿草和兔粮也时常闻都不闻,以绝食明志自己对苹果的追求和渴望。
他是一只有追求有理想的兔子。
我渐渐意识到事态有些严重,兔子挑食不吃草会导致严重便秘的。
我坚决的把他关进笼子里,食盒里放满提摩西草。
呆子倒也真有骨气,当着我面立即朝着食盒里撒了一泡尿。
无奈之下,我又重新拿出来,换上新草。
这回他没尿了。憋着气朝笼子另一头趴着,时不时跺一下脚以示抗议,震的笼子直响。
我也不理他,心想你饿极了肯定就吃了。
万万妹想到啊。
半夜爬起来的我看到呆子当着我的面开始吃自己的屎了,草依然一口没动。
妈的。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我心软了下来,拿出食盒,藏了一些兔粮在最底部,然后把提摩西草铺盖在上面。
我心想,他闻着兔粮味儿大概会吃一点了。
谁知道,饿了一宿的呆子闻到兔粮味开始一个劲的往外叼草。
这哪行。
于是他叼出一根我捡回去。叼出一根我捡回去。
寒风凛冽的深秋,月朗星稀。明媚的月光儿透过窗台温柔的晒在地板上。映出一片银光。
在这夜色皎洁的银光之中,
有一个只穿着裤衩儿的傻逼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和一只满脸横肉的兔子正在疯狂的斗法。
终于,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呆子放弃了斯文,开始和猪一样用头强行拱草,眼角漏出贪婪的目光,肆意掠夺着深埋在草堆之下的宝藏。
速度越来越快,我来不及拾草。
他犯规了,不能算我输。
于是我伸手按住他疯狂的脑袋,另一只手想要抽出食盒。呆子见我要端走食盒,张嘴翘着大板牙对我就是一口。
他的牙,你们知道是有多快的。
寒光一闪,刀已回鞘。
我赶紧收回手指,仔细观瞧。
并不疼,也无牙印。
我心头一热。
想必呆子念及旧情,还是留了我一条生路。
他居然还打人情牌。
我叹了口气,
算了。吃吧。
第二天一早,意外的发现兔粮完完全全被舔舐了干净,然而草也吃了不少。
心里稍稍宽慰了些,又有些无奈。
这一仗,是在下输了。
到了初冬,万物凋零。呆子却迎来了他晚熟的发情期。
这只九个月大的老处男在征服了这片世界以后,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整天对着墙滋尿,白墙上被他画上无数道欲望勃发的黄色线条。
每当万籁俱寂的半夜,空虚寂寞的呆子便望着窗外月光一下一下的跺着后脚。
像是静安寺里的和尚在撞钟。
起初我觉得挺有浮想的,或许他知道月亮上住着嫦娥的玉兔。
直到他开始丧心病狂地跨骑自己的食盒,这种浪漫的气息随着食盒碰撞兔笼的撞击声嘎然而止。
我有些愧疚,可也不能去找只真的母兔给他。
兔子的繁殖速度几乎仅次于老鼠。我不想家里以后变成一堆兔子的窝。
于是第二天,我找来一只红色的兔子玩偶。
嗯,我送了只充气娃娃给呆子当女朋友。
也许是与身俱来的悍匪特质爆发,也许呆子依旧以为自己是只老虎,不能同一只兔子做爱。也许是呆子嫌娃娃丑。
总之第二天早上,我满心欢喜的起床,以为呆子的兽欲终于得到释放。
看到的,却是被撕成碎片的女朋友散落在兔笼的各个角落。
呆子蹲在一旁,毫不在意的叼着草根,抽着事后烟。
大概是被呆子先奸后杀的。
我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转眼到了次年二月,呆子满一岁了。
我寻思着,该送呆子一件生日礼物。
可也不想太过于幼稚的。
毕竟按照兔子的年龄来说,他已经是兔子爸爸的年纪了。
我在淘宝挑了一件草房子。
能吃的房子,呆子一定喜欢。
几天后,快递到了家,我急不可耐的打开,散发出一股青草的清香。接缝的地方用很粗的草绳仔细地拧在一起。我用力挣了挣,很结实。
我满心欢喜的搭在平日里呆子最喜欢晒太阳的位置。然后打开兔笼,期待着呆子蹦跶过来,一头钻进草房子里边睡边啃的场景。
5秒钟后,呆子迈着雄伟的步伐走向了自己的生日礼物。
5秒钟后,呆子鼓起他过于发达壮硕的二腿肌。
1秒钟后,房子塌了。
我生无可恋的看着那只强壮的胖子,拱着肥硕的屁股蹲在溃败的房顶上,一脸悠然的用充满怪力的后腿挠着垂下的耳朵。
我这才醒悟过来,气概豪迈的英雄,当然不能蜗居于草屋之内。
他的心,是属于世界的。
在挑食事件以后,虽然呆子有所收敛。但吃草的次数依然呈渐少的趋势。
过了征战壮年的他也不再驰骋于早已熟悉的沙场。
日益肥胖的身躯越来越懒,每日躺在破败不堪的草屋顶上,慵懒的晒着太阳一言不发。
直至夜幕低垂,才在我妈的催促下,扭着屁股慢悠悠的回到兔笼里细细的喝水。
我担忧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那天的早上,呆子破天荒的不再追逐我妈削苹果散发的味道。
静静地趴在地上。
我赶紧抱起呆子,肚子鼓鼓的。
他的马桶里一颗黑豆也没有。
在此以前,呆子曾经便秘过一次。
那一次,他便秘了两天,肚子胀的像怀了孕。
我抱着他揉了一夜肚子。
第三天早上,我熬红双眼,大笑着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拾起他拉了满笼的超大号兔屎豆,被臭气熏的直吐。
于是那天,我依旧故伎重演。
我以为会和往常一样,直到下午他的肚子越来越胀。
我急忙叫上我妈,披上衣服抱起他出门赶往医院。
那是呆子第二次出门。
第一次,是在我从阚阚家把他接回来的那天晚上,路上几个孩子看到,哈哈的笑,指着呆子。
“好胖的小狗狗。”
呆子老实的蹲在笼子里,一动也不动,两颗黑豆子般的眼睛不住的打量着陌生的尘嚣世界。
像是被押往牢狱的黑社会大哥。眼神里透出不经意的慌张。
第二次出门的时候,他不再蹲在讨厌的笼子里。
他不再是只征战四方的老虎,像个娇弱的孩子一样紧紧趴在我的胸口。
昔日里那般的肥硕粗壮,那一天却轻柔的几乎毫无重量。
随着出租车呼啸而过的沿途风景,
他依旧明亮黑黝的眼睛里,充满着怀念。
安静的望着世间纷扰的熙来攘往。
还有那道小心翼翼迈着脚步,即将落入天边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