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小时候的记忆,最深的莫过于在杨家湾度过的那些岁月。
杨家湾是一个宁静的小山村,依山傍水,林木葱郁。虽然外公外婆早已仙逝,但每年,我们至少都要去一次,有时候是因为隔房的舅舅们有寿宴、娶嫁;但更多的是因为那是我外公外婆长眠的地方,也是我自小成长的地方,我的心灵港湾……
我的外公是捲洞甚至玉兴一带有名的私塾先生,德高望重,记忆中,年纪稍大的人都尊称他为“杨先生”。那时候,公交车甚少,每每我们走山路累了、渴了,想上厕所了,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家,只要听说是“杨先生”的外孙女,都会受到很热情的招呼我们坐、喝水,有时甚至有小惊喜:几颗花生,一两个当季的水果[偷笑]。
如果大夏天外公带我们赶场、回城,那一路都是热情的邀约:“杨先生,进来歇会儿,喝口水吧。”除非是我们确实非常干渴,一般地,外公会微笑作揖谢绝他们的好意。然后随手在路边的黄荆树上摘下嫩叶,在衣服上轻轻擦拭,让我们含在嘴里,或塞在鼻孔里。有的时候,还会摘几枝略老的带叶的枝条,帮我们塞在背上。外公略懂中医,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我们好像真的都没有感冒过,这可能和长期生活在外公家有很大关系的。
三十几年前,公共交通工具非常少,尤其是过乡村的。很多时候,好不容易盼来一辆,早已是挤得满满当当的,司机看看路边大堆的等候人群,不耐烦地嘟囔一句:“挤不下了,坐下趟”,停也不停一脚油门“轰”的一下从人群的骚乱、骂声中开跑了……所以尤其回城的时候,往往是外公带我们走路回去。五六里山路、十几里烂石子灰尘路,对于几岁十几岁的我们来说,还是很漫长的。但在我的记忆中,完全不记得走路的艰辛了,只记得和外公一起赶路的快乐,因为一路上,外公有讲不完的故事、摆不完的龙门阵……
已经记不清楚具体是些什么故事了,现在回想起来,大部分应该《资治通鉴》里的居多,因为外公对于子女、后代的严格教育是出了名的,他很早就善于通过孩子们喜闻乐见的故事潜移默化地告诉我们为人做事、治国安邦的道理。
印象中最深刻的有两次。一次是听得精彩处,忘了脚下是田埂,只顾了仰头看外公讲,一下踩在田里,幸好外公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我,不然跌进水稻田里沾一身泥水可就太难看了。然后外公就说:“不讲了,等走到大路上再讲。”于是我和妹妹卯足了劲儿的小跑起来……
还有一次,快到双堰塘,又累又渴,我和妹妹确实走不动了。外公边轮流背我们俩,边鼓励说:“看哪个先走到双堰塘,就给哪个摘荷叶当哪吒。”听了这话,我顿时来劲儿了,小跑起来。妹妹马上也不要外公背了,下来和我一起赛跑。到了双堰塘,外公先给最近的人家打招呼说明来意。他们很热情的把我们让进家里。我们刚喝完水,男主人就砍好了几匹绿油油的完好的荷叶回来,还问外公够不够,不够再去砍几匹。外公连连道谢忙说“够了够了”,并谢绝了主人“请吃午饭”的挽留。出门后,外公夸我和妹妹表现都很好,为我们头上各顶一匹荷叶。在精彩的哪吒故事中,一晃一晃的,不知不觉就回到家,正赶上母亲准备做午饭。于是,外公把我们顶过的荷叶仔细清洗好,让母亲切碎加在饭里,吃起来格外的清香。
当然,外公和杨家湾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永远是补习班那一年。
那时的我,因为88年根本没有预选上,本是没有资格入读县中文科补习班的,(因为想进这里补习的是全县的落榜生中的佼佼者,大家都把这里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所以,我进去是杨校长大人亲自发话,但同时班主任左老师专门让我写下了“明年一定考上大学”的《保证书》。而对于本来基础就薄弱的我来说,繁重的学习任务,父母的殷切希望,当然最大的还是“自卑”的心理压力,可以说整个那一年,尤其在学校,我都是低着头,目无旁物地 在一种无以名状的紧张、自卑中度过的……这也是后来我为什么不主张我的学生和孩子去读补习班的重要原因。
那一年,天天看着父母殷切但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唯有乖乖快快吃喝完他们为我准备的鲫鱼汤和饭菜(以至于后来N多年看到甚至闻到鲫鱼汤的味道就想吐),赶快上楼学习,一晚上只睡两三个小时是很正常的。
那一年,在学校里我最好的解压方式,就是和当时最好的朋友、同桌江昌昭偶尔逃课躲在寝室里抽烟,在被呛得满脸泪水后,相对大笑一阵,洗把脸下节课再回到教室上课…
好在,我还有一个慈爱博学的外公,还有杨家湾。每周日,我会骑自行车二十来里山路到外婆家,给外婆捏捏腿,说说话;舅妈把做菜的食材准备好后,外公就会喊我进厨房,他烧火,我炒菜,在外公一招一式的教导中,在祖孙俩的说说笑笑中,菜做好了。在轻松温馨的氛围中,与外公外婆舅妈吃完午餐后,再陪外公外婆说说话,为他们捶捶腰背,再骑车返家,又鸡血满满地投入到下一周的学习中……
现在,每当心情烦闷的时候,我就想回去杨家湾,哪怕只是开车溜溜,看看熟悉的花草竹木、房屋人家,也觉得格外的亲切;再去外公外婆的坟墓前默默片刻,有时也念叨念叨,心情顿时会平和下来,甚或有种豁然的感觉……想来是因为那里是我成长的见证;那里,承载了我童年、青少年时期最难忘和美好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