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3日南京冬天的第一场雪，我在南通。
2016年11月22日，清晨，微雨，雪赶着去上大物的实验课，七点五十左右，父亲打电话过来，委婉的传达了外婆的死讯，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想哭，忍住了。
“尚，我外婆死了！”雪自认为挺平静的，我去跟老师请个假，找辅导员批个假，待会儿回南通。
“好，我们先去教室。”尚挽起雪的手，撑起伞。“天气，转凉。你路上小心。
雪赶忙安排好学校的一切事宜。她跟外婆相处的不太多，只知道外婆身体不好，十二岁患有间歇性精神病，但是这两天身体状况还不错，为什么突然就去了。虽然有些难过，但最担心的还是妈妈的身体，妈妈刚刚动完手术，一个月还不到，也不知道妈妈身体情况如何。
”雪，我到了西门。你过来吧！“爸爸的声音略微压低了一些，有些深沉。
打开车门，第一眼就看了一下妈妈，把车座放躺下一点，穿着宽大的羽绒服，系着一条黑色的围巾。红肿的眼睛晶莹剔透。她知道妈妈刚刚哭过，上车后，雪也不知道说什么，喊了声爸妈，然后沉默了一段时间。车开了一会儿，雪想起包里有两瓶酸奶，原先是准备自己和尚的，纵使知道妈妈不能喝，还是开口问了：”妈，喝酸奶嘛？“
”不喝。“
雪坐在后面，看见爸爸的右手伸出去紧紧抓牢妈妈的左手。然后略微听到妈妈的抽咽声，透过氤起了雾气的窗户看着窗外的微雨，默默画上一个微笑，然后又涂掉了。自己不知不觉也湿润了眼眶，一方面是对外婆突然地与世长辞感到不知所措，另一方面心疼妈妈，
沉默，又是沉默。妈妈偶尔抽咽的声音，还有就是妈妈因为长久坐着非常不舒服不停地换坐姿挪动的声音。
爸爸终于打破了这沉默：”回到家，哭也适可而止，不要过度操劳，什么事都交给我。你照顾好自己，不要节外生枝。还有就是雪，你跟着妈妈，照顾好她。“
”行。“
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回到家，简单的收拾了几分钟，就赶往外婆家。
下车，妈妈进了大厅，看着外婆躺在枯草上，盖上了一条薄被子，脸上覆盖着毛纸，就哭了。
”昨天晚上打电话，我说了周六回家，你怎么不等等我？“第一次看见妈妈豆大的泪滴，这一刻，我觉得，中年人对待生死离别跟孩子没区别。
雪看了看周围，老亲们，邻居们都过来了，看着雪的妈妈都哭了。
雪的妈妈动手术只有雪的爸爸，伯母还有一个伯伯知道。没告诉雪，没告诉外公外婆，害怕外公外婆知道了，年纪那么大还坐汽车去看看女儿，也没告诉雪的妈妈的姐姐，害怕知道了一家人担心。外公外婆家本就不富裕，再加上这些沉重的负担会让这个家庭更沉重。老亲，邻居们也是刚得知妈妈的手术，所以都不说什么，害怕妈妈哭的厉害伤身体。
有个舅妈来劝妈妈了，雪也自觉地递过纸，妈妈事先让准备好的。
听妈妈讲二十天前的事。
出院第一天就过来外婆家。外婆那两天精神状态一直特别好，妈妈去厨房她就跟着去厨房，妈妈去客厅，她也跟着去，偷偷问妈妈是不是动手术了，问妈妈疼不疼。妈妈说，像个孩子一样。妈妈上车走后，外婆一直跟在汽车后面走，边走边看，雪的爸爸在后视镜看到了，就把车看得慢一点，直到路的尽头看不见外婆。妈妈说那是外婆第一次那样送走他们，不过那也是最后一面了。
说完在场的人也都哭了。雪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哭。
舅婆婆先说话了：”平啊，你别哭，你身体刚动完手术，你又刚从南京赶回来，快去躺着吧！“
雪去帮妈妈在隔壁床上铺好床，然后陪着妈妈。
按照旧习俗，雪的外婆要剪头发，洗澡，换衣服，需要两个姑娘在场，一个是雪的妈妈，一个是妈妈的姐姐。
大概两个小时后，雪的哥哥也从常州赶回来，直奔大厅，双膝跪地，嚎啕大哭。雪递过去纸，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个大男孩儿哭了。宽阔的肩膀，有担当的男儿。外婆的妈妈也坐在旁边哭了。看着自己的妈妈眼睛又红肿了。她忍着不哭，忍着想去安慰每个人。
几天下来，雪没当着任何人的面哭，想哭就转过身，默默擦掉，然后再去安慰每个人。她年纪最小。
第一天收拾好，让外婆躺进了冰棺。雪的妈妈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外婆，说外婆这两天气色还不错。昨天晚上煮晚饭了，前天还和外公一起在田里拔草。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就突然脑溢血，一分钟就去了。雪凑过去看看外婆，虽然外婆的妆容还挺不错的，但是脸部还是略微发紫，突然想起国庆还在一起吃饭。就觉得一切恍如梦一场。
雪的妈妈说：”你看看外婆，是不是像睡在那儿，她是好了啊，就这样睡着。“雪听完就转过身去，因为不能哭，自己哭了，妈妈就要哭。
爸爸和舅舅忙活了一天，准备第二天的大事。
晚上临走的时候，去看看外公，睡在土灶门口，已经睡了几个月。外公说，外婆前一段时间睡眠不好，家里的母猪刚好生了小猪，每晚要起身喂猪，害怕起身吵醒外婆，就一直睡在土灶门口。干柴上垫上一个蛇皮袋，躺上去后盖上雪的爷爷送的羽绒服。
看了一眼外婆的房间，雪就和爸妈回家了。路上，爸爸哭了，：”人与人之间这么不平等，竟然睡在土灶上！“雪，看着黑夜，不语，眼眶湿润。
第一天晚上，妈妈几乎一夜没睡。知道妈妈在哭，雪也没敢多说什么，就闭上眼。第二天清早看到妈妈的朋友圈，雪就忍不住哭了。妈妈说：娘，我睡不着，娘，我想你。娘啊，你去哪儿了....
第二天清晨，南京下雪了，南通也很冷。雪早起洗掉了衣服，然后就跟着爸妈去了外婆家。家里的老亲都在了。首先去拜了一下外婆，然后就陪着妈妈站在冰棺旁边，妈妈就一直看着。遇见一个人就讲二十天内的事，讲一次哭一次，旁人听着也哭。雪不想听，因为她不想哭。妈妈站着太久，有些累。她就带着妈妈去床上，让她休息。她坐在床边，听妈妈讲着外婆以前的事，说外婆很喜欢她，就算犯病的时候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她，什么事都护着她，大冬天的帮弟弟们洗衣服...雪这次哭得很明显。可是不敢哭出声音。害怕妈妈难过。
妈妈一天的时间就是躺着，然后起身站在外婆旁边，再去外婆房间看看。然后默默哭会儿，和别人聊外婆以前的事。雪一个人默默想着妈妈的朋友圈，想想就又哭了，因为她理解
第二天晚上，雪的一家守夜。按照习俗，要请和尚做法事。
爸爸一个人忙里忙外，妈妈就站在外婆身边看着外婆的脸，默默得哭着。雪也就默默在一边，假装隐身。妈妈累了就给妈妈铺床，妈妈要去上厕所，自己也陪着。
然后妈妈的表姐一家也在守夜，表姐就陪着妈妈聊天，这样妈妈不至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想外婆，一个人默默哭。妈妈的表姐也哭了眼睛通红。雪想着，有人陪陪妈妈拉拉家常也好，雪就在旁边听着。看着妈妈心情稍微好点，心里也稍微舒适一点。在妈妈有点困得时候，雪就去找哥哥。聊自己大学的事，一方面不希望哥哥一个人默默伤心。另一方面，也好久未见。哥哥也觉得雪算是有些成长，告诉雪在学校有什么委屈的事跟自己说，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因为哥哥知道雪什么事都没有和爸妈说过，害怕爸妈担心。
按照习俗，直系亲属要在这一天理发。理发师就住在大队里，经常帮外婆理发。她过来看妈妈，告诉雪，说：”你外婆喜欢你妈，喜欢你。去年，你外婆来我这儿理发，还说我外孙女考上大学了，我要去她家吃饭了。”说着，雪默默低下头，闭上眼，控制情绪。妈妈紧接着说：“去年暑假，你外婆一个人走到了我们家门口，那时候我们都在南京。也真想不到，她能一个人走到那儿！“雪继续忍着，出去吹了会儿风，有些刺痛皮肤，嘴唇有些干裂地痛。想起升学宴那会儿，外婆因为身体的原因，和外公都没能参加，心里好愧疚，好难过，好后悔。看了一眼外婆，雪默默擦干泪。
第三天，火化。
一大早，妈妈就起床说：“你外婆一个人躺在那儿，我要去陪着她。”雪，沉默。
上午亲友都到了，号队乐队都到了，放了一首母亲。雪哭了，知道妈妈也哭了，披上孝衣的她去看妈妈苍白的脸。妈妈和她的姐姐两个人，站在外婆身旁，哭得很凶。雪低头倒水，猛喝了一口，继续忙自己的事。
临近中午，告别仪式。大家排好队，一个个告别，然后赶往殡仪馆。雪知道再也见不到外婆了，知道自己的妈妈再也见不到她妈妈了，还是看着窗外哭了。
今天有太阳，有风。每个邻居家都拿了茶，大家都还算客气。爸爸安慰妈妈：”你妈妈算有福气了，虽然没过什么好日子，也没过苦日子，死的时候也没痛苦。来得快，就一分钟。谁也没办法预料。邻居都挺客气，都拿了茶。你也别太难过。“
到了殡仪馆，一切从简，在推进去的时候，撑起了一把黑伞，妈妈这次失声痛哭，在场的我们都是。我知道妈妈的难过。妈妈的姐姐大喊：”娘啊！”爸爸紧紧抱着妈妈，害怕妈妈身体吃不消。雪能理解，在冰棺中，还能看见妈妈的脸。此后却再也见不到了。雪也哭了，一直到最后拿到骨灰，雪一直在哭，只是没人知道。她不想让人知道，主要不想让妈妈知道。眼角那边，生疼；鼻子下边，生疼；嘴巴，干裂，好痛。到处都好痛，让人好难过。
雪很想告诉每个人她很好，可是到最后谁都没说，也是等到回南京的那一天才告诉闺蜜婕。她想着也没什么好说的，生死离别，每个人都会经历。想想活到二十岁去殡仪馆三次，第一次奶奶，第二次爷爷，第三次外婆，都是至亲之人。爷爷奶奶那会儿不懂事，也还好不懂事，年纪小，要不然不知道自己有多难过。
二十岁的她在今天感受到了最大的难过，今生再也无法相见的痛，真希望外婆在那头能过得很好。
晚上，雪和哥哥一起送老人家回家。哥哥开车，她坐旁边。她告诉哥哥，说妈妈刚动完手术，也不是什么小手术，头七之前爸爸都在家，自己不担心。过了头七，爸爸得回南京上班，妈妈一个人在家还要到外婆家，两边来回跑，自己明天就要回校，不放心，还麻烦哥哥多呆在家照顾好妈妈。哥哥说：“你放心，我在家，不会有事。”雪算是放心了，然后又找到爸爸，“爸，妈妈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还是把妈妈带在身边，你们两地来回跑一下，虽然累了一点，但是我放心。”爸爸抽完了一根烟，吐出最后一点的烟雾：“你放心，这些事我会安排好。”
安排好外婆的骨灰盒后，所有人都走了。事情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后面的事再慢慢来弄。在外婆家，收拾出了一个房间。拿出了一个好床单，以前妈妈送给外公外婆用的，只是她们一直没舍得用，给外公收拾好了一个房间，暂且住下，不要再睡土灶那边。其余的准备次日下午再过来收拾。
雪和外公家的人告别后，就回家了。
雪习惯了说去外婆家，不想让大家伤心，慢慢改口成去外公家。
雪习惯了厨房那个位置永远是外婆坐的，所以她在外婆走后，不去坐，因为是外婆坐的。
雪习惯了厨房那个门后面，是外婆的房间，外婆在里面睡觉。
雪也习惯了外婆喜欢在夏天，喜欢坐在那张小凳子上吹吹风，凉快。
雪想起了家里那双塑料拖鞋，因为外婆喜欢抽烟，所以那次用塑料拖鞋踩灭了烟头，留下的黑色的焦痕。
雪想起了前年暑假外婆住在自己家里，每天坐在外面的板凳上，看着外面人来人往。
雪记起了多年前晚上睡不着觉，是和外婆外公睡得。
雪突然想起爷爷奶奶，想起外婆家有个房间的毛绒狗狗是爷爷当年从北京带的。
雪突然涌现了好多回忆，好多习惯。
可是啊，只能看着外婆的照片，道一声一路走好。
放心不下的就是妈妈的身体，外公的身体，爸爸的身体还有自己的未来。
雪似乎变了，请你好好包容她，让她慢慢适应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