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的冬天不太冷:一把剑的距离

我们没有苟合如干柴烈火,我的手还是一直搂着她的腰,我的嘴和她的嘴还离了一把剑的距

秋天到了。

是个收获的季节。此时的老家,金黄的稻穗沉甸甸,把稻子都压得弯下了腰。秋风习来,随之起舞,一会向东,一会向西,像喝醉酒的姑娘,红艳艳,香喷喷。让过往的行人为之驻足,为之侧目,为之垂涎欲滴。

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这样的景象了。甚至有时候都忘了收获为何物。似乎总是在奔跑,也不知是因为后面有饿狼追着,还是前方有梅子可以解渴。不管怎样,故事一直在编,有的成了传说,有的成了杂谈,结果取决于最终的结果。

人心太伟大了。

它懂得安慰自己,欺骗别人。别人问我现在混得怎么样时,我通常都会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们,不要这么功利,结果重要,过程更重要。就像夸父追日,他追到了吗,没有,但他一直在追,虽然到最后连命都丢了,还没追到,但人们还是怀念他,热爱他。

也知道牺牲自己,成就别人。这点洋子体会最深刻。我有时满怀热忱地对她说,给我一个机会,无私奉献,让你实现马上当妈妈的梦想,即使让我精尽人亡也在所不惜。

更了解为了自己,可以失去别人。每一次换工作,我在辞职原因那栏都会写上自我发展需要。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丢了饭碗,炒老板鱿鱼。

炒鱿鱼这种事一生中难免碰到几回,有可能炒也有可能被炒。

我时常会想起《双城记》里的第一句话——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并产生无限联想,仿佛世间任何东西,都可以跟它扯上关系。

炒鱿鱼也是。不管是炒还是被炒,它都是一件最好的事,也是一件最坏的事。炒很爽,仿佛打了别人一记闷棍,脱离了苦海,重获了自由。但自由过了头,就是无限空虚,脚踩在地下,如踏着棉花,轻飘飘。被炒很痛,感觉比窦娥还冤,比白娘子还苦,不知今夕何夕,天上还是地下。但知耻而后勇,自强而不息,那就是另一番新天地。

这点孟子看得很透,《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写得更透。所以在古代跳槽是一种风潮,是一个人能力大小的体现。而不是像现在,跳得多了,小辫子就多了,一不小心,就被人扯得头皮发麻,体无完肤。

好在我有些免疫了。生存的法则教育我,要让别人不抓小辫子,要么自己不生产小辫子,要么消灭那些存在的小辫子。我消灭了那些存在,他们果然也就不纠缠我了。原来这世界有时需要的不是真实,因为人并不是活在真实里。

我想上海在中国能独占鳌头,这捣糨糊的本领可谓居功至伟。

我有很多年没去上海了。也许是该再去一去。厦门呆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我想我可能脱节了,跟不上节奏,在上海补一补,时代也就能把我接纳了。

正在我盘算着要不要去上海,手机响了,是洋子打过来的。

“野野,在干嘛?”

“发呆,想你。”

“想我为什么这么久没打电话给我。”

“你这么在意我。”

“说正事,晚上岚子请客,她要去上海了。”

“刚我也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去上海。”

“那还真心有灵犀了。”

“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可没想什么,好了,晚上六点半,宴遇,别迟到了。”

说完,洋子就挂了。

洋子是我同事,我们一起炒的鱿鱼。

在公司时我们是搭档,进进出出都是成双成对的。

一开始别人只以为这是临时演出,后来时间长了,看我们天天有说有笑,好一点的就打趣我们在搞办公室恋情,坏一点的就背地里把我们归类为奸夫淫妇。

这点可以理解。鲁迅先生早就说过,中国人向来就有看到男女在一起就想到勾搭,看到女人胸部或大腿就想到性交的毛病。我觉得这毛病难治,因为我也有。

同样的,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谚语妇孺皆知。但吃窝边草的事情常有发生。不管是谁,对他人来说,大多数时候说话就是放屁。我也不喜欢听这话,因为窝边草我也想吃。

有一次,公事办完了,回公司又太早,我和洋子就跑到附近的公园,消磨时间。

厦门的公园很多,尽管岛内屁点大,寸金寸土的。这也是很多外地人想往厦门挤的缘故。

公园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湖水依依,碧波荡漾。清风徐来,满园招展。

我们坐在一颗大树下的石椅上,前面是湖,边上是绿绿的草地。周围很安静,只听见风和水的声音。我们都没有说话,享受着此时的宁静。

“想什么了?”

“反正不是想你。”

“你这样让我好尴尬。”

“那你是在想我吗?”

“恩,我在想兔子该不该吃窝边草。”

“那想通了吗?”

“还没有,我不知道窝边草是怎么想的。”

“窝边草想不想很重要吗?”

“虽然我不喜欢美国,但我觉得民主还不错。”

“我看你是有贼心没贼胆。”

“你是窝边草吗”

“你是兔子吗?”

“你赢了,我有贼心没贼胆。”

“那还想什么鬼,去买冰激凌。”

我本质上还是个好人。社会的大熔炉锤炼了我,有量变,没质变。

曾经,我傻乎乎不懂何为人情,何为事故。何为工作,何为学问。何为性欲,何为爱情。只会傻乎乎地笑,傻乎乎地做,傻乎乎地聊。

而今,什么都懂一点点,弄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聊也不是,不聊也不是。人活着仿佛就是尴尬。

一张每时每刻尴尬的脸,最明显的反应,就是皱纹多了,满脸褶子,头发少了,越来越亮。看起来充满智慧,其实一脑袋浆糊,翻江倒海,随时有可能吐自己一身,喷别人一脸。

我也羡慕那些脑瓜子闪闪,嘴皮子啪啪,手腕子溜溜,脚丫子飕飕的人,他们圆滑练达,长袖善舞。走到哪,就照亮哪,仿佛那是一束光,你不看也的看。

可我做不了那样的人,我尝试着去做,但真做不了。有些事看着简单,做起来很难。就像说话,人人都有一张嘴,上下嘴皮一碰,有些人蹦出来的就是诗,水银泻地。有些人拉出来的就是屎,又臭又硬。还有些人半天闷不出一个屁,只能当空气。

好人的下场一般都是当空气。既不会说话,又不好意思让别人听你说话,那只能站在一边干打哈哈。满肚子的懊恼一直在肚子里打转,出不去回不来,也只好和着当天的饭菜,慢慢消化,慢慢吸收。吃得多了,毒素也就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幻化成魔,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这世道,人人都想天天碰到好人,但却没几个真正愿意做那好人。尔虞我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成了人生首要哲学。没人要做短命的鬼,宁愿成为千年的妖。最起码朋友多,混得好,吃得开。钞票大把大把的有,女人一茬接一茬,官帽一级一级在往上升。

而这些,才是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吃得了的,旁人眼红,自己心醉。不枉来这世上走了一遭,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玩的玩了,该乐的乐了。即使马上死了,那也是飞往极乐世界。

我幻想有一天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但不是以他们那样的方式。我说过,我做不了。我已经定型了,即使把我肚子装满烟花,也不能从我嘴里放出璀璨星火。

这点特别令人沮丧。现在的我已经能够预知未来的我,除了一天天衰老,也许身体发福,完全没有惊喜。我不可能长高,也不可能返老还童,更不可能变成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我努力着,想要摘掉好人这顶帽子。即使我骨子里是个好人,我也不想别人一眼就看出自己就是个好人。这太愚蠢了,好的像个傻逼。我要给它加个伪装,像变色龙一样,透过那五彩斑斓,并没有张牙舞爪,而是温良恭俭让。

我想我是个蹩脚的伪装者,尽管我现在有时口吐莲花,但洋子还是一眼看穿,我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怂货。每每想到此处,我仍不免心烦意乱,惆怅满肚,暗骂自己狗改不了吃屎,活该被撕。

宴遇是家中式餐厅,不走寻常路,开在写字楼里。一如它的名字,风流中满怀着下流,吃喝时想入着非非,想要又不想要,想去又不想去。

但它确实很火,人品爆棚,不预定基本没位置。仿佛点到了这些食客的死穴,不来一次对不起自己。也是,人活着谁不想来场突如其来的艳遇了。虽然此宴遇非彼艳遇,但吃不到猪肉看看猪跑,也算是没白来。何况万一真有了?

岚子请我们来宴遇,当然不是为了艳遇。我是很想和她艳遇一场,只怪相见太早。洋子说得对,岚子比她漂亮,我暗恋她。我想是个男人都会暗恋她的,因为她有一对让人无法抗拒的胸器。

宴遇很黑。大理石的外墙,大理石的地板,大理石的餐桌,都是黑的,黑得深邃。椅子是白的,灯光是白的,摆在餐桌上的装饰物是彩色的。黑白搭配,色彩交融,神秘,浪漫,仿佛艳遇无处不在。

岚子和洋子比我早到了,远远地我就看见她们坐在一起,靠着窗户,打扮地很精致。灯光照在她们的身上,有月亮的气息,弯弯的,很柔和。

她们挨得很紧,胳膊碰着胳膊,不知道在说什么。眼睛里都是甜死人的微笑,仿佛生活从来就很美好,人就应该这样生活。

“聊什么了,这么开心!”

“这么晚才来,等你半天了。”

“都超过六点半了,一会岚子请客你买单。”

“太堵了,怪我没提前出发。”

“知道就好,迟到本来就不对,还是我们岚子美女请客,就更不应该了。”

“算了,洋子,再说等下小野都吃不下去了。”

“那罚酒三杯,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我认罚,喝六杯。”

“这还差不多。”

“那今天不醉不归——”

岚子今天一如既往的性感,而且还特意穿了低胸,更加显得山高水长,深不见底。这要是不醉不归,那不是逼我犯罪。

“傻看什么,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洋子,酸溜溜哦。”

“狐狸精,我嫉妒你。”

“人家不是故意的,再说看看也没什么。”

“岚子说得对,男人看女人就跟女人看男人一样。”

“岚子你看,说他胖他还喘了。”

“我真没有,从不骄傲,老实是我的代号。”

“油嘴滑舌还老实。”

“洋子,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你就是不深入。”

“跟你那么深入干吗!”

“岚子,那我们俩深入。”

“无耻!”

我为无耻付出了代价,本来迟到只是喝点意思下,洋子不依不饶地非要我喝六杯,她说是我自己说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求救似的望了望岚子,岚子一幅爱莫能助的样子。我只好连干了六杯,顿时整个人都有点飘了。

“岚子,你真要去上海?”

“机票都买好了,后天的。”

“这么突然,怎么想去上海?”

“有个同学叫我去,我想想好像还不错。”

“我就不太喜欢那种太大的城市。”

“为什么?”

“人多,太挤,不方便。”

“挤挤多健康。”

“狗嘴吐不出象牙,再说,给你挤你敢挤吗?”

“我现在就挤给你看。”

“站住,你这是想往哪挤。”

“你们中间啊!”

“喝了点酒胆子到是肥了不少,老实坐好。”

“那你可别激我,不然后果自负,岚子作证。”

我想岚子去上海,肯定免不了被挤的。美丽的花儿天然招蜂引蝶,这是自然规律,无关乎道德。我要岚子作证,当然不是为我作证,也不是为洋子作证,而是为她自己作证。作证她被挤了,被我挤了,被我挤洋子的时候挤了。

“岚子,野野说不定也去上海,你们到时就有伴了。”

“不可能,他舍得离开你。”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也不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小野,你也要去上海?”

“只是突然间的念头,还不确定。”

“那洋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边走边看,反正我是不会离开厦门。”

“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厦门多好,还有洋子,我最舍不得你了。”

“我也舍不得你,岚子。”

“啥也别说,喝酒,不醉不归。”

“喝就喝!”

喝酒就像作恶,不是声音大就能喝。会叫的狗不咬人,说不会喝的往往吓死人。拼酒的结果,洋子基本不省人事,我也快找不到东南西北,只有岚子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在那回眸低吟,谈笑风生。

“小野,一会洋子就交给你了。”

“那你了。”

“我没事,你把洋子照顾好就行。”

“那怎么行,要送一起送,我还清醒。”

“还想左拥右抱?”

“岚子,你喝多了,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这是在帮你。”

“你出卖朋友。”

“那要看卖给谁。”

“这种忙我不要帮。”

“帮我已经帮了,要不要是你的事,我先走了,可别让我失望,也别让洋子失望。”

说完,岚子就走了,像一阵风。我还想努力去追,可等我摇晃着站起来,她已经无影无踪了。洋子憨态可掬地趴伏在餐桌边沿,脸上像布满了一层水气,朦朦胧,红彤彤,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更加精致,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洋子,回家了。”

“我还要喝。”

洋子嘟噜着小嘴,右手无意识地晃了几下。我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把她从椅子上拖起来。洋子双手顺势抱住了我的脖子,整个人都赖在我身上。一股夹杂着秀发的清香、浓郁的酒气、肌肤的丝滑和少女般柔软的味道在心口升腾,朝四处蔓延,仿佛此刻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此刻。

我幻化成盖世英雄,脚踩着七彩祥云,手搂着紫霞仙子,在万众瞩目之下,双宿双飞。一阵秋风瑟瑟,带起了我的衣服,吹乱了洋子的长发。我发现夜已经深了,我还是小野,脚下踩着的是水泥,手里抱着的是洋子,周围没什么人,三三两两的,有点像要去苟合的样子。

是的,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搂搂抱抱,不去苟合又能去干什么了。我似乎有点热了,尽管秋天的风有点凉。滚滚如洪流的酒精,此时也成了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我的喉咙发紧,我的嘴巴干涩。我抱着洋子腰部的手似乎在膨胀,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想要往下看。我想要看洋子娇俏的红唇,我已经忍不住要去啃噬它。我想要看洋子不是很大却比例适中的乳房,我更加控制不住地要去捕捉它。

可我只看到了洋子睁开的眼睛,很亮很直,也在呆呆地看着我。接下来的故事,原本很精彩,但人生总免不了意外。我们没有苟合如干柴烈火,我的手还是一直搂着她的腰,我的嘴和她的嘴还离了一把剑的距离。

洋子吐了,吐得稀里哗啦,肝肠寸断。我哭了,欲哭无泪,煮熟的鸭子飞了。岚子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她的忙帮得有点过了头好像。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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