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妈跟我说：“我现在真想跟你爸生活在一起。”
我觉得好笑，因为我知道我妈不是那种肉麻的人，就问她为什么。
她说：“以前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婚姻跟想象中差得太远，总想离你爸远一些。直到现在才发现一辈子就这么长，还是在一起安心。”我把这些话讲给我爸听，他只是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一句话都没说。但我明白，我爸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不比我妈少。
外公和爷爷以前在同一家工厂当工人，俩人颇谈得来，以至于后来外公回了老家务农，爷爷回到镇上当了裁缝，两个人也断断续续地联系着。我爸我妈都是家里的老三，性子也都生得很犟。我妈在每年春忙秋收的时候从不下田，她不喜欢蚂蟥爬在腿上，被念叨了好多次也不听，外婆也就随她去了。那时候，爷爷靠着裁缝这项手艺挣了些钱，家里的生活宽裕了好多，便张罗着把我爸培养成大学生，给家里争点光。可是我爸，年轻气盛，仗着家里有点钱，逃课，打架，拉帮结派，能干的干，不能干的也硬着头皮干。按我妈的话说：“你爸那时候吃喝嫖赌，除了嫖，什么都干。”最后，爷爷以每周三次见老师的频率成功被我爸全班同学认识。而随着我爸被学校开除，爷爷想把他培养成大学生的梦想也彻底破灭了。
因为外公和爷爷的关系，我爸我妈从小就认识，但两个人互相看不顺眼，因此也没多少交集。直到后来，我爸到了适婚的年龄，奶奶琢磨着外婆家的小女儿跟他差不多岁数，之前也见过一两面，觉得称心，便旁敲侧击地问我外婆，“淑珍啊……你们家的小女儿有没有男朋友哎？”而外婆呢，她觉得我爸是从小看着长大，总归要安心些。那时候的婚姻凭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靠着这两家长辈的张罗，我爸我妈结成了夫妻，尽管两人并不情愿。
可是，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如何面对婚后的生活？
为了以后离婚方便，两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领结婚证；结婚第二天两人就开始吵架，我爸一气之下便去了外地；因为用电饭煲没有摁开关这种事而大打出手，因为谁辅导孩子作业而冷战好多天……在我不完整的记忆脉络中，永远都记得自己抵着门嚎啕大哭的恐惧，和爷爷奶奶看着他们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曾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伴随着我，但有些东西却在这样细长的时光中慢慢改变着，不为我们所知地改变着。
在我六年级的时候妹妹出生了，为了改变拮据的生活状况，我爸提出辞了工作去外面打拼，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妈眸底的一丝涌动，记得她沉默着点头。就这样，一直想远离对方的二人中间真的就隔了几千里的距离，一年只能固定地见两三次面。我好好学习，我爸好好工作，我妈好好照顾妹妹，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我不知道是我长大懂事了能够理解他们，能理解生活了，还是，我们每个人在漫长的岁月中都被催生成了最温柔的模样。
我爸每年春节定时回来，春节后定时走。我妈习惯性早早去车站接他，习惯性在他走时把行李箱塞得满满。我爸不会做饭，但是在我妈忙碌的时候也会笨手笨脚地打个下手；我妈讨厌我爸喝酒，但每次在他喝酒时都会提前煮好解酒汤；我妈抱怨我爸不知道打扫卫生，我爸即使不耐烦，也会在进门前把鞋底弄干净。而这些情景，对于从小就习惯了看他们争吵的我来说，是那么不可思议。他们在一点一点褪去身上的年少气，这样一年，两年，甚至五年，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他们。
后来有位阿姨告诉我说“一年见面就几次，都没时间好好说话，哪来时间吵架。”对啊，能够在晚上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能够在黄昏一起出去散散步，就算彼此静默无言，也是他们为数不多想要珍惜的时光了吧。
以前的他们心高气傲，互不认输，像两颗仙人掌一样被生拉硬拽在一起，把彼此弄得头破血流。然而，却在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中，不长不短的时光中，他们慢慢被磨去棱角，变得柔软，变得互相容忍，变得能去给对方一个拥抱。或许，这就是我妈说的，命中注定人生就得这么过吧，本来看起来很糟的，到现在却让人有点期待了。
现在，我爸依旧小孩子脾气，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家庭的担当；我妈依旧脾气倔，但是她知道她要给她丈夫理解和支持。他们年轻时带着偏执张扬，不肯向对方低头认输，而现在到了这不惑之年，他们却能平淡面对生活中的油盐酱醋，面对他们的两个女儿，以及，他们的爱情。甚至，他们能在某个瞬间，感谢当年双方父母做出的那个看起来有些草率却似乎又是命运的决定，让他们惺惺相惜，平平淡淡地陪伴着对方走完剩下的，还很长的下半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