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我自己也笑了。
何为“第三帝国”?该怎样来下这个定义?如果,两情相悦,终成眷属称为“第一帝国”,暗恋而彼此错过称为“第二帝国”,那么,明明相互喜欢却要折腾而散场就可以称为“第三帝国”。思来想去,我不置可否。
那是大学一年级,桃红柳绿的时节,我怀揣笔记兴冲冲地往图书馆查阅资料。图书馆前长长的台阶,似一个仰卧遥看天空的智者,像极了知识的深邃悠长。
我拾级而上,远远看见一个红蓝相间的小东西,在太阳光下一闪一闪,走近了才看清楚,是橡皮筋困扎着的一卷饭菜票。红色塑料的饭票卷裹着蓝色的菜票,虽然不多,但显然是半个月的伙食费用。
从小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都要“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的我,手握着被太阳折射得放出亮光的饭菜票不知所措,到哪里去找失主?
这时,从图书馆出来一个男生,前脚跟后脚的急急下着台阶,眼睛快速地扫视光滑的水泥地面,看到我手里的饭菜票,不易察觉的一丝欣喜之后,马上又呈现出一种满不在乎的笑容,对我说:“拿着呗。”
我这才知道,这个有着坏坏笑容的男生是我们一个系的,叫燕荆生。他还是学校学生会的体育部长,篮球场上的明星,只要他上场,场外拉拉队的女生就格外多。看到他的异性缘这么好,和他只有一面之交的我,只是被他吸引,并没有往多里想。
那时,个体经营还不是很繁荣,供应一日三餐的学生食堂,是我们解决平常吃饭的唯一去处,熙来攘往,里面从来都是闹哄哄的。
我习惯性地捡一安静角落的位置坐下来,边看书边往嘴里喂着饭菜,却听一声:“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燕荆生,一脸坏坏的笑看着我。我眼睛离开书,用嘴噜了一下,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 。
“十斤饭票,八元的菜票吃完了吧?”
鬼头鬼脑的问话。原来,我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捡到的饭菜票是他的。他从图书馆出来就发现饭菜票丢了,一路找过来,看见我捡到,就打定主意给我了。后头的半个月,听说是那些球友们赞助,让他吃的百家饭。
那时候,男生的粮食定量是每月三十斤,女生是二十六斤,即使比男生少四斤,我也每月都有剩余。
从那以后,我每月的多余粮票就给了燕荆生,他有什么篮球比赛总是要我帮他组拉拉队,还常常早上拉着我绕操场跑几圈,说我这八十斤的身板,怎么能够为国家健康工作五十年。
有一阵,男生里不看《人生》,却风靡《第三帝国的兴亡》。每次燕荆生去宿舍找我,看到我们书桌上、床铺上放着琼瑶、张爱玲的小说,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还真照着这个去谈恋爱,找对象?”
那天,果树的品尝课。各种树上的橘子,让我们吃过后写下口感,品种。我们女生都是一个橘子吃个一两瓣,觉着撑得难过。而平时难得吃到水果的男生,这个时候放开了肚子,尽情地吃。还美其名曰,为了专业能力的提高,豁出去了。
眼看着燕荆生一趟一趟地上厕所,我也在快下课时往厕所走去,却不想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燕京生从黄书包里掏出一本《第三帝国的兴亡》递给我,口里飘出橘子的香甜味:“看你能不能看完。”
坏坏的笑又出现在他的脸上。
我虽然是理科生,对历史还是有些兴趣的,但德国的历史,二战的历史,对我来说却有些陌生和遥远。我耐着性子硬是把厚厚的一本《第三帝国的兴亡》看完,只为拉近我和燕荆生的距离。
看书的那段时间,我和燕荆生很少见面,看完把书还给他时,两人交流甚欢。他非常惊讶,我居然把书看完了,我居然还能把书里的内容像小说一样栩栩如生地讲出来,他根本没有想到,我为此恶补了相关的欧洲史和二战史。
他和寝室里的男生就这样输了打赌。因为宿舍里的几个同学都说我们两个在谈朋友,燕荆生否认,他们就起哄:“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何不就把她追到手。”
他们就给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只要我看完了《第三帝国的兴亡》,燕京生就必须开始追我了。
也确实,从那以后,燕荆生不再时不时露出坏坏的笑,而是很迁就我,还时常调侃:“你是不一般的女子啊,把《第三帝国的兴亡》都看完了。”
说完,总是在我的鼻子上刮一下。我们的恋情就这样在大家友好的目光中被认可了。
一晃,到了毕业分配季。在家是独子的燕荆生,父亲已经中风,母亲希望他能够分配回到他们那里的一所高校;而燕荆生的姐姐却鼓励他到外地工作,说只要有好的大城市的工作机会,多远都支持他去,家里她会照顾好的。
因为燕荆生在学校的优秀,和辅导员的关系也处得比较好,北京部委的一个指标就给了他,还专业对口。另外一个北京的指标我却没有争取下来,只有回到自己的老家。
人生的距离只需一两次就可以拉得很远,我和燕荆生就是这样。我虽然分配到了市里的城市规划设计院,做园艺规划,但我其实是学果树种植的,有点风马牛不相及。我更是不想在父母的光环下工作,所以决定考研。燕荆生也一直在通信中让我考研到北京,结束两地相思之苦。
一个阴雨绵绵的夏天,燕荆生处理完父亲的后事,绕道来到我工作的城市。他依然开口闭口就是考研考到北京,急切地想要我们在一起,却很少提及我的感受,我的实际困难和需求。
复习备考的焦虑和相思过度的煎熬,让我也忽略了他有没有从丧父的伤痛中走出来,我貌似平静而负气地说出后悔一生的这句话:“我考研是为了我自己,不是解决两地的问题。”
自尊让我赢回了燕荆生对我感受的忽视,却让他产生了顾虑:“既然不是为了我们能够在一起而考研,我还需要什么自作多情。”
他以为,我是靠近了父母,享受安逸而拒绝他,负气地转身离去。我从此再也没有收到他寄自北京的来信。
我们仗着自己年轻,都要保全自己的尊严,却错过了曾经相爱的彼此。荆生,那个给予我初恋的荆生,让我今生再也没有过那样的心跳和艳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