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前日和中国美术馆一行兄弟姐妹们畅游张家界,屡屡谈起打猎之事,故有此旧文现世:
燕子哥终于又进山了。
自从上次打野猪失手之后,他整整在家休整了两个月;算来那只受伤的母猪也应该痊愈,悠哉游哉在地里面拱番薯了。
八大公山是一片原始次森林,自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被划为自然保护区之后,当地政府收枪禁猎,让山里面的野物自由发展;十多年下来,保护区里面的确是生机盎然,猕猴、香獐、狗熊、野兔、云豹、野猪都把食物链里属于自己的那一环把握得严严实实。但是禁猎蓄养也给周边的山民带来了唯一的坏处:野猪繁衍过速,“猪”满为患,祸害乡里;满山的苞谷、番薯和土豆可以被一群野猪一个晚上弄得颗粒无收。所以后来乡政府明令通知:凡是离开保护区山林到自留地搞破坏的野猪,一律可以先斩后奏、杀无赦。
在山里面有一种说法,叫“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以它凶悍的性格、无与伦比的爆发力和锋利的獠牙稳占山林“英雄榜”之首。上次燕子哥打的那头重约两百斤的黄毛母野猪,就是在背部中了燕子哥的一枪铅弹之后,疯狂的“追击”燕子哥;燕子哥走投无路只得爬上一棵碗口粗的水杉树,野猪凶性大发,连啃带拱,三下两下那水杉树渐渐倾斜……如果不是同来的猎手阿五等兄弟及时赶到老远几枪轰走了野猪,那么燕子哥这次就是猎猪不成,反被猪猎了。
奇耻大辱!
燕子哥之所以被称之为“燕子”,就是因为他自幼习武,身体强健而身轻如燕。又因为在部队锻炼几年,练出一手好枪法;退伍回到张家界,虽然在城内开了一个小酒店生意兴隆,但是他一直都没有丢下玩枪的爱好;自从八大公山允许猎杀野猪之后,他陆陆续续协同阿五等几个兄弟和本地山民一起“枪毙”了二十余头;当地人戏称:“古有武松打虎,今有燕子猎猪。”的确,既为民除害,又过枪瘾,又有香喷喷的野猪肉吃,真是一举三得;特别是燕子哥的枪法精准,多次面对两三百斤重的野猪都是一枪毙命。但是上次这头才两百斤左右的黄毛母野猪,在背部中弹之后还能够如此凶悍地把他追得狼狈不堪——这个面子不挣回来,他以后就没有脸在八大公山出现了。
所以今天必须把那只黄毛野猪的尸体拖下山!
做“赶脚”(在捕猎野猪过程中专职带领猎狗驱赶野猪的猎手)的本地山民大傻昨天就给燕子哥打电话说又发现了黄毛野猪的踪迹,而且按照脚印判定这个老对手近段时间都会在一个山头范围内活动。所以燕子哥和阿五老早就守好了“卡”——这个山头通向另一个山头的唯一一个峡谷口,而大傻等人则带好猎狗从山头那端包抄而来;只见燕子哥满脸的坚毅沉稳,阿五抑制不住的兴奋不安,然后满山是人的吆喝声和狗的狂吠声;看来今天这只黄毛母野猪是在劫难逃了。
早冬的八大公山呈现一片迷人的丰收景象:满山的野果子,熟透了,红里透紫,把树枝压得几乎垂在地上;偶尔看见几只野兔,也是肥肥胖胖、脚步蹒跚,也不怎么怕人;一些大树上面,成双成对的斑鸠在相互梳理着羽毛卿卿我我……燕子哥没有心思欣赏这些美景,他半蹲在一个小土坡后面,左手托枪,右手食指稳稳地贴在扳机上,眼睛死死地盯住前方不足二十米的谷口;经验告诉他:猎物即将出现了!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狗吠声,“阿五!”燕子哥叫了一声,做了一个手势,在他右前方的阿五随即打开了猎枪的保险、扣上了扳机——这样子,野猪只要一冒头,就会进入他们俩的半包围圈里;黝黑的猎枪管里,装的是铅笔杆粗细的铅弹。
前方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来了!燕子哥和阿五都精神一振;只见谷口的茅草丛两面分开,摇摇晃晃地钻出来一头野猪,可能是年岁不小,已经毛色金黄;也可能是被猎狗追得太累,一摇一摆之际肚皮下面两排涨鼓鼓的乳头几乎都拖到了地上——是它!就是两个月前凶神恶煞地追咬燕子哥的那头黄毛母野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燕子哥右手食指稳稳地扣在扳机上,瞄准,再瞄准,只等野猪稍一侧身,铅弹就直奔野猪脖子后下方的心脏部位。
这只野猪恐怕是太累了,从长鼻里发出的“呼哧”声盖过了它奔跑的脚步声,身子和草丛的摩擦声;后腿上沾着血迹,应该是和猎狗交手时留下的;头顶上的黄毛沾了不少泥巴,一双和身体比较显得很小的眼睛鲜红鲜红……燕子哥突然觉得它很可怜,很无助——不行!不能有恻隐之心!它在危害乡里,它还几乎把自己……想到这里,燕子哥把猎枪托得更稳,要准备射击了!
“呯!”的一声,右边阿五的枪响了;野猪左眼中弹,暗红色的血浆涂得满脸都是。没有打中要害!野猪身子一晃,停顿了一秒钟,头往左一转,辨明了方向,“嗷”的一声怒吼,向阿五所在的土坡直扑过去。
“呯!”又是一声枪响,在野猪掉头左转身子暴露在眼前时,燕子哥扣动了扳机;随着枪声,野猪脖子下方的心脏部位绽现出一片血花,身子往前还扑了两步后,又是“嗷”的一声,倒了下来,压偏了一大片茅草。
“打中了!”惊魂未定的阿五冲出土坡,兴奋地叫道;并随手拔出了身上携带的匕首,准备再给野猪放放血;猎手都有经验,打中野物之后多放放血,烹制时味道鲜美一些。
“回来!”燕子哥猛然狂叫道,只见这头已经受了致命枪伤的母野猪,猛地一跃而起,全身黄毛直竖,低着头,一只独眼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阿五。
“坏了!”燕子哥和阿五心里同时叫道。
母野猪的头低垂着,鲜血从脖子下方的枪洞里汩汩地流淌出来,狭长的嘴微微张开,涎水和着血水线一样滴着;天气不是很冷,但是母野猪一身黄毛已经被汗水浸得透湿,根根直竖,冒着热气,浑身绷得紧紧的,前腿慢慢伸直,两只强健有力的后腿在慢慢弯曲——那只充满着怨恨和杀气的独眼一直盯着面前的目标——它在准备最后一击!
“完了!”阿五心中升起一股凉意;野猪在近距离的爆发力、杀伤力在山林里是无与伦比的,经常有勇猛的猎狗被野猪咬伤、咬死,甚至在解放前曾经有猎户被咬死——很简单,野猪发力一拱,足以击断人在厚厚的棉衣之后的几根肋骨,脑袋一甩,尖利的獠牙就可以撕开人的胸膛……猎户用的猎枪都是自制的火铳,击发之后换弹药相当麻烦,这也是为什么守卡一般需要两个人的原因。燕子哥蹲下身子着急地给火铳里面灌火药,阿五则一动也不敢动,只感觉脊背上冷汗往下淌;阿五后来说,当时他心里就想着眼下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武林外史》中燕小六的一句台词:帮我照顾我的七舅老爷……
世界上总是有奇迹发生——就在燕子哥给火铳里面灌完火药装铅弹、阿五还站在那里打颤的时候,母野猪忽然“吼!”的一声,掉头冲向峡谷旁边的一个小山坡。两人一下子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差不多过了两分钟,前面传来赶脚猎狗的吠声,燕子哥枪一撑地站起来:“追!”
二十分钟后,在猎狗的带领下,一群人循着血迹找到了小山坡后的一个小灌木丛中,拨开周边的一些带刺的树枝,人们一瞬间都呆住了——
黄毛母野猪侧躺在地上,四腿伸得老直,已经僵硬了;脖子下的血已经凝结成黑色,愈加衬出枪洞很大;一只残留的独眼瞪得溜圆,仿佛对这个世界还有太多不舍的留恋。在它的肚皮下面,有三只不到一尺长的野猪崽崽正争相撕扯着它的已经干瘪的乳头,有一只猪崽因为吸不出奶汁而急得“唧唧”直叫。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有两条猎狗要扑上去,赶脚急忙把狗拽紧了。
“狗日的,我说它怎么不咬我!”阿五喃喃道。
燕子哥脸色铁青,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冒出一句:“兄弟们,今天给我个面子,今天就不分肉了;挖个坑把野猪娘埋了,野猪崽归我;大家一起回城在小木屋我请晚饭,每人一条软白沙烟!”
除了那两条按捺不住的猎狗以外,所有人都没有了猎获的兴致,对于燕子哥的话自然是一致允同。晚上,在小木屋,燕子哥喝醉了,人啊猪啊的说了一大通醉话。
那三只野猪崽很快就住进了长沙动物园,据说现在天天有人给它们喂牛奶。
从此以后,燕子哥不再狩猎,改和张家界一个叫张帆的胖子天天打篮球去了,那个胖子曾经也喜欢打猎。
八大公山那个黄毛母野猪的坟头,立着一个木桩,上半截被削了皮,用燕子哥经常自诩的“燕体”歪歪斜斜但很深地刻着两个字:神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