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三月开始到现在,铁匠的工钱算是三兄弟里最多的,虽然他年纪最小,但是他最拼命,一点儿也惜力气,所以自己的两个哥哥反倒还不如他。其实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老铁匠其实不太喜欢铁匠,个中原因难以捉摸,因此分家产的时候,铁匠是最吃亏的。底子也就不如两个哥哥厚,自然得拼命了。
铁匠从矿上回来,特意又拿着自己的账本看了看,看着上面记录着的自己的劳动成果,铁匠满意地笑了笑。今天要发工钱了,自己来这儿,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
吃过了晚饭,铁匠和哥哥们收到通知,去老板家里领这些天的工资。领工资是个繁琐的过程,凡是涉及到钱的,一般都很繁琐。铁匠早早就去了老板家里,兜里揣着自己的账本,这可是领取工资的重要凭证,到时候要和老板手里的账本进行比对,然后在账册上签了字画了押,才能拿到钱。
铁匠和老板对了账,一看没什么问题,就接过来老板早就准备好的一千块钱,转身就走。老板却把他叫住了:“唉,铁匠,你先别走,你留着儿帮我忙啊,我还有话给你说嘞。”铁匠本来打算去睡觉的,听了老板这话,也就只好留在了屋子里。只是铁匠没想到,正是今晚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为他由贫苦走向小康埋下了伏笔。
由于人多的缘故,铁匠和老板一直忙活到晚上九点多才歇,给所有人发完了工资,老板看着有点萎靡的铁匠,先是爽朗地笑了笑,接着就说:“铁匠,今天可多亏了你了,麻烦你小伙子。不过既然我打扰了你的瞌睡,就得想办法给你找回来。刚好我家里还有两瓶好酒,今天给你小子享享福。”今天铜霜(煤老板)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心情自然也就不错,正想找个人喝两杯呢。
铁匠本身其实是想拒绝的,但碍着老板的面子,又加上自己确实还没喝过什么好酒,也就答应了。老板自然很高兴,把已经睡了的老婆又叫了起来,非要让她做几个下酒菜。
等老板媳妇儿端着几个小菜上桌的时候,铁匠和老板已经半斤白酒下肚了,老板脸上已经微红了,铁匠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天,在酒桌上两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平等感,因此两人都觉得舒服。
铁匠本来不打算多喝,明天还要上工嘞,所以他也就刻意控制着数量,可是老板今天好像是真的高兴,一满杯一满杯的喝下去,还要摇头晃脑的呷呷嘴,让人疑惑他喝到的到底是不是酒。
两个人的酒局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大概一个半小时后,铜霜已经趴在桌子上拉起了鼾声,铁匠倒还算清醒,可是也觉得头昏脑胀,他想回宿舍去睡觉,可是走之前还得先把老板给照顾到床上去。
他坐着吃了几口已经变凉的芹菜炒肉,感觉了一下胳膊和腿还在自己身上,就一把抄起老板,想把他拖到床上。就在他手从老板肋下放进去的时候,老板的上衣内兜里,突然掉出来一疙瘩东西。铁匠仔细一看,居然是俩沓钱。俩沓代表着两万,铁匠还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头脑发闷,就想拿了钱跑路。
老板已经醉的不能再醉了,此刻意识全无,铁匠看着那俩沓钱,突然想起来王媒婆来家里提亲的情景,那时候自己过的话让他一下子清醒了,于是他扶着老板进了里屋,放在了床上。然后又把那两万块钱压在了枕头底下,带上了门,就去了宿舍。听到关门声,本来醉的不省人事的老板却突然靠着枕头坐了起来,看着枕头底下的两万块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领完工资的第二天,铁匠并没有去上班,昨晚喝多了酒,后劲儿上来了,头重脚轻的哪敢往地底下钻,再说了,领了工资还得汇到家里去,也让秀兰孩子生活上宽松些。
1986年,往家里汇钱得去邮电局,这对铁匠来说,算个不小的挑战,因为他识字不多,那些要填的单子让他觉得难堪。所幸今天铁匠运气还好,柜台上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他像是看出了铁匠的窘迫,笑着说:“你还是把详细信息告诉我,我帮你填吧。”铁匠道了谢,就把家庭住址和秀兰的名字告诉了她,让她填写在汇款单上,五六分钟后,铁匠手里就多出来一张汇款单。看着上面写着的九百块金额,铁匠没来由的觉得欣喜。
出了邮局,铁匠还不想回宿舍,既然出来了,那就得好好逛逛,好好看看这个黑色城市。摸了摸兜里的一百块钱,他觉得走在路上都有了底气。
铁匠的逛属于闲逛,他背着手在大同的街巷里转来转去,也不怕迷了路。他很少在一个地方停留,纯属走马观花式。就在他闲逛的时候,他发现前面的路口聚着很多人,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于是他也就去凑了凑热闹。
人们围着的是一棵梧桐树,铁匠看了半天发现除了树上贴的大字报以外,这棵树没什么特别的。大字报上写的啥他认不全,于是他就搭了撘前面一个大爷的肩膀,问了问:“大爷,这上边写的啥啊,咋这么多人看呢?”大爷转过身来,打量铁匠一眼,才慢悠悠的开口说话:“这是一首诗,名字叫阿Q的散文诗,也不知道谁贴在这儿的,写的还真不赖。听着,我给你念念啊。”
阿Q的散文诗
阿Q整日带着别人的情绪游荡
没有人会觉得他孤独
人们只是无休止的嘲笑
连带些少许好心人的可怜。
阿Q荡来荡去的样子像
在憧憬远方
一大堆老爷们给他鄙夷的目光
连孔乙己都放弃了庙堂
你阿Q装什么大尾巴狼?
起义军给了阿Q一声枪响
打碎了他的旧毡帽
终结了他荡来荡去的远方
可惜了围观的群众没听到一句来日方长。
其实你我何尝不是阿Q的模样
为人一场
尽做伟大的梦
总喝不存在的孟婆汤。
铁匠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只是他心里觉得难受,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做梦的阿Q一样,他不知道阿Q是谁,也不知道孔乙己是谁,这让他觉得有点难堪,于是他默默下了决心:“等回去闲下了,一定要多学点学问,一定要让慧慧和承志将来有大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