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如果,不幸来临,生死面前,是陪伴?还是分飞?
一
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
元好问赋词凭吊: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二
重症病房内,有护士匆匆忙忙的脚步,有密密麻麻的走廊加床,有插着静脉留置管的病人,有日夜“滴不完”的药水,有浓重的过氧乙酸消毒水味,如果这些让你心情沉重和压抑,那么神情憔悴却不离不弃的陪护有没有让你感到丝丝温情?
62岁的电厂退休职工A先生,患有白血病,中等身材,臂膀宽阔,肚子滚圆,躺在走廊的加床上,像极了得了风寒感冒的普通病人,急性子的他一边输液一边嚷嚷着药水滴的太慢,旁边陪护的是穿着讲究、富态慈祥的老伴,不时的安慰几句。
在没有感染和恶化的情况下,化疗一个疗程需要15-20天左右,入院、出院、入院、出院,循环往复,阿姨爱干净,每次入院,总会带着一个可移动马桶盖,每次换床位,阿姨也必定会用消过毒的毛巾把床前床后擦一遍,不留死角。但为了时刻照顾A先生,中午或夜里休息,阿姨和其他家属没两样,同样会在A先生的床侧打上地铺,两人聊聊孙子,聊聊从前,聊聊下顿吃什么,温馨美好。
治疗久了,大家便熟悉起来,后来了解到,家境优渥的夫妻俩历来喜欢旅游,退休后立即买了一辆中型房车,本想着可以过几年悠闲自在的老年时光,谁知仅有的一趟厦门之旅,回来后便感冒发烧,久治不愈,后经骨髓穿刺、涂片分析等系列检查,确诊为白血病,自此,在老伴的陪伴下,辗转多地医院开始了艰难又希望渺茫的治疗。
经过一天八九个小时的化疗后,阿姨会陪着A先生在楼道里来回走走。A先生背着手慢慢的走在前面,阿姨拿着小凳子紧紧的跟在后面,遇见熟悉的病友会停下来寒暄几句。
阿姨笑着说:他烟龄几十年了,经常偷偷的溜出去吸。医生和护士也反复交待,不能吸,不能吸,为了照顾A先生的情绪,每次化疗结束,会默许他抽一支。
A先生抱怨到:一辈子了,不好戒。我不到二十就上班,从东北到河南,工作几十年,退休了,一个月近6000元的退休金,本想着带着老伴到处转转旅旅游,结果倒霉透了,好日子才刚开始,得了个这病,怎么也没想到......哎,现在也就这点爱好了。
后来,半年内又见了两三次,经常需要输全血和血小板的A先生,肚子一次比一次小,胳膊上的肉一次比一次松,头发也一次比一次少,走廊里锻炼的身影也渐渐减少。再后来,很久不见,打听到他们治疗了一年多,不见好转,药物副作用愈发厉害,身体吃不消,最后他们放弃了。
一阵心酸,却又无奈......
三
以一天为周期,循环性发烧的骨髓瘤患者B先生,不到六十岁,身材魁梧但脸色黑青,发起烧来,即使屋外温度高达36-37℃,身上也要裹上毛茸茸的毯子,额头上敷着厚厚的湿毛巾,一边在物理降温,一边却又包裹严实,从医学角度来看,好像不够科学。
B先生一家大早上过来办理入院,不巧的是病人较多,即使走廊加床也已被占满,不得已,他们只得在医生办公室外一个角落打上地铺,接受治疗,老伴和儿子满脸愁容、心急如焚,不停地给B先生测体温、敷毛巾、喂开水、申请床位。下午约三点后,有病人出院腾出了一个走廊加床,他们挪了过去,B先生体温也降了下去,靠着墙坐在床上,脸上也有了血色,开始吃东西补充能量。傍晚时分,一个晒得黝黑、趿拉着拖鞋的陪护家属C先生,提着一个小马扎坐在B先生床前,开始和B先生夫妻俩闲聊,像极了农村饭后的场景,扯东扯西,很是轻松。
B先生头上松散的裹着白毛巾,双手交叉相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一辈子没干过坏事,从没跟派出所打过交道......谁家有个啥事,也喜欢找我帮忙,两个儿子也都养大了......不知道哪个地方造孽了,得个这病。
老伴笑了笑,不假思索道:我跟了你三十多年了,我没见你做过啥坏事......
(老伴这样评价自己,想必不幸患上重症的B先生心里很是欣慰)
C先生停了片刻,缓缓地说: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像鸡刨食一样养家糊口,忙来忙去大半辈子,存钱也了了的......得个这病,全***都掏出来了。
B先生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关键是末了末了还得拖累孩子。
老伴紧接过话茬:乌鸦还知道反哺呢,咱娘腿疼不能走路,你不也操心给她求医问药做手术吗?
B先生提高了嗓门说:不一回事,我老娘胯骨滑膜脱落的病能治好,我这明知道治不好。
老伴也有点急了,接着说:那你老娘不还是不能走路吗?两儿子都没吭声,你倒是叨叨......
B先生红着脸,又提高了一点嗓门:我不跟你说,我也想死就是死不了,你说啥法......
C先生一声叹息,匆忙劝解:别吵,别吵......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B先生又是一轮发烧,家人照旧焦急无奈。
四
D女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秀气如水,笑不露齿,仍然留有浓密的齐耳短发,胳膊上输着大黄塑料袋裹着的、不宜见光的化疗药水,时而玩玩手机,时而和老公闲聊,像是一次普通感冒。她的老公E先生1米75的个头,长相粗犷、健康黑壮、乐观幽默,穿着宽松的花短裤,靠着病床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双腿习惯性的抖动着,看看妻子再看看吊瓶,随意又不失认真。
E先生说:媳妇,晚上想吃啥饭?这瓶液输完还得一会儿。
D女士看了看他,有点不耐烦:天天都是豆腐、白菜、豆芽、冬瓜的,没胃口,烦死了。
接着撒娇似得,嗯嗯着打了E先生两下,眼里瞬间噙满了泪水,马上就要决堤的状态。
E先生拍了拍妻子的胳膊,耐心的说:这不是输化疗药这两天忌油吗?媳妇,你放心,这次出院了,我带你吃油焖大虾,怎么样?
D女士心中的憋屈慢慢疏解了一些,泪水留在了眼眶边沿:老公,我想大宝和小宝了,就要半个月没见了,梦里都是他们俩,今天早上测体重,又瘦了,呜呜......
E先生顿了顿,仍旧笑脸相迎:媳妇,晚上我们和孩子视频,现在这科技,这都不是事。瘦了就瘦了呗,不是什么坏事,我手机里有这样一个段子,我找找读给你哈......
E先生清了清嗓子,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笑着念道:医学院老师这样定义医生的作用,我们所有人的归宿都是火葬场,全在排队,医生的作用就是防止有人插队,时不时的把人从队伍里拎出来往后面排排,当然,有的实在拎不动的也只能随他了!所以,人不能胖,省的医生拎不动不是....
晚上,小夫妻俩如愿和千里之外的孩子视频聊天,D女士欢喜地说:几天不见,俩孩子长高了,也变黑了......
后记
医院里这样的温情画面比比皆是,待久了,你会发现这就是真实的生活,也是不少人一生必经的一个阶段,和上学、工作没两样,不同的是在这里,你真切地体会到人世间的真、善、美。我常想起这样的场景:新婚典礼上,《婚礼进行曲》庄严而肃穆,新郎新娘面对面站着,接受婚礼主持或神父的询问:“***无论贫贱与富贵,健康与疾病?你愿意娶/嫁***为你的妻子/丈夫吗?”答案都是三个字:我愿意。
正如我们常说,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但,誓言为证,苍天为见,风雨永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