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年难忘，旧日街上熙熙攘攘，她手捧蚕丝繁忙。

是这阳春时节的躁动还是无端的念想，我无力抵抗。我在同伴的怂恿推搡下试探，试用布匹换蚕丝，再多享受一眼所谓春光。我记得那天她很忙，忙得无瑕多看我手中布匹，雪白的蚕丝在她指尖缭绕，纤手柔荑。我在人群中挤了很久，搭不上她的话，也落不入她的眼光，只是看着人流涌动，她手边的蚕丝越来越少。

不知是时光怠慢了旁人还是宠幸了我，那一刻很长，长的像是一生茫茫，她把目光投向了我，随意却美丽。那时我才注意到她眉下双眸，是那秋水脉脉，撩人又含蓄，秋水中射出疑惑神色，她看向我手中布匹。我匆忙递给她，“你试试，这是上等品。”

“我还有很多，我想换你所有蚕丝。”

我看向她，强装镇定。布匹是我和同伴的，实际上我拿不了主意，但我想拿下她。

我祈祷着人流会散去她会答应，哪怕我可能无力负担我的承诺，可是我想听她说哪怕一句话，那话无所谓含义，可是它落在我身上就像春日暖阳，温暖和煦。她低头看向布匹。

“好”

二

那日是在溪流河畔，河水抚过岸边细沙，粒粒沙砾，潺潺流水，那是她漂洗蚕丝地方。一切静好。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私会，我欢呼雀跃又小心翼翼，她家用不上那么多布匹，我换不了那么多蚕丝。我手里揣着野花，心里藏着期待，我们假言交易，欲言又止，暗露情绪。我和同伴们极言她是这里最美的女孩子，我曾看向她的眼里，有着满天星辰也不及的瑰丽。我听到对岸雎鸠鸣啼，我赠她野花，夸她艳压群芳。

她婉转浅笑，谢绝了我的花，和我聊起所谓生意。我忧心忡忡却欲说还休，我想要娶她，我按捺不住这般想法，更无心其他思量。我牵起她的手，看她眼波动人。正如她答应我莽撞的布匹交易，她答应许我今生。

她说好。

三

之后我总能见到她，那些似真似假的巧遇，有意无意地目光，拿着蚕丝路过我的马儿旁又快步离开，在河边把蚕丝洗了一遍又一遍。那会她的嘴边总是挂着笑，我总是着迷。高唐楚台，月移花影，一来二去，我们牵着手绕着溪边信步，总恨时间很短溪流很长。我贪恋她发间清香，于是细嗅时光。

后来我们的布匹再换不了更多的物品，我的同伴商量离去，去溪流那边远处山后的村落。

可我还未娶她。

我担忧岁月的折损，消磨的时光，黯淡她对我的牵挂。我想把她占为己有，我不忍空闺寂寞了她但更怕离别带走了她，我不忍告诉她分别但渴望她明白相聚有期，那是我的承诺，如夜间星光闪烁不灭。我竟无端催她。

她不应。

走的那天她送了我很远，连马儿也想歇息。淇水河湿透了她的鞋袜，沙石沾染，我们并行却无言。我们曾让我的同伴也羡慕，羡慕她肤白若蚕丝，羡慕她痴心一片，艳慕无限。其实我不怪她，我为我的着急懊恼为她的难堪伤感，可我是个居无定所的商人，漂泊四方，逐那风尘滚滚而去又为生计奔波远方，我想求得一隅温存，此后哪怕四方荒凉，心中仍可常怀念想。

相顾失语，我看得出她慌张。

无言是场较量，开口意味着让步，我总以为此路很长。她安慰我说只怪我没个好媒人，于礼不合害怕父母不允。此去旅途漫漫，劝我不要悲伤，往后莫教星替，不负君郎。霎那间的柔声细语，有多少担忧在酝酿。她答应我今年秋天，若我钟鼓相迎，即为婚期之日。

我在顿丘回望，她布衣清影，哪似人间景象。

四

离别后的日子没有你，我又换出去了多少布匹，每夜里的星光依旧，却少了明日就能见你的欣喜，我数着星星度日，盼着漫长夏季离去，六月的骄阳再艳，又怎及我思你心切。于是日复一日，想让时间把愁浇，奈何这样的日子出奇难熬。

我开始担忧你的思绪，这街上人来人往，你会不会把眼波停留在他人身上，哪怕那人似我摸样。是夏季的燥热还是我不安的心绪，每夜里我用尽全力却入不了梦乡，我害怕忘记你爱笑目光。

我催赶着同伴的脚步，要把距离拉近到你的身旁。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见到你，我记不清了有多少个日夜轮转，就记得那天你在复关笑，我隔着好远就看到你在笑，笑得好傻还不知收敛。我怪你欢喜得失了体面又怜你衣带宽松，可又爱你眉若远山，笑艳芙蕖。你拉着我喋喋不休。

我去占卜又问卦，处处吉言，我借了婚车又奏响琴瑟鼓乐，敲锣打鼓到你家里，为了此生看遍你容颜。

五

偏偏我把那容颜看厌。

所谓的柴米油盐把她惹得无理还荒唐，又如春蚕吐丝般絮絮叨叨，怨我贫寒责我贪婪，用尽狠心话语苛责我每日模样，可又有谁能在妻子埋怨中实现理想。

可是空闺的清寒侵蚀了她？曾经的她挽着着我的手，说什么倾尽所有无怨无求，原来那夜的红烛金杯后，她的天真会不再，她的浪漫会消散，此间蚕丝如雪依旧，故人红妆妩媚难求！只因为那所谓婚约，缠住了她，诋毁了我。往后我夜不归宿我灌酒消愁，她又指责我心意已变。我也常常怀念以往时光。

无奈她眼里却再无我思念目光。

其实我心知肚明，我已不复当年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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