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有一群流浪猫，平常不觉得怎样，但一到初春时节，就相当恼人，野猫的嚎叫，吵的人睡不着觉。
L君搞不明白小区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野猫，偶然一次饭后在小区的花园溜达，隔着花坛看见了隔壁单元的刘姓老太在喂猫。
一大群流浪猫，大概十来只，什么花色的都有，大的小的，丑的俊的。
它们警惕性很高，但并不怕生，眼睛重点关注的是刘老太花瓷脸盆里的食物，当陌生人靠近时，它们躲到很远，但很快又会回来。
一大盆猫食，被刘老太平均分在十来个一次性打包盒里，这些塑料盒子有方的有圆的，大多破旧不堪，想必都是老太没事儿干的时候从垃圾桶里翻的。
当食物分配完毕，不等老太太示意，流浪猫便一拥而上，大快朵颐，每一只猫都有固定的饭盒，就像是经过训练一般。
每当这时，老太太就会拎着脸盆，佝偻着身体，沉默的看着猫群进食。
直到所有的猫吃完，一个个精神抖擞的离去，老太太这才收拾好饭盒，当当的敲两下脸盆，蹒跚的回到自己的楼洞。
刘老太住一楼，独身，七十多岁，有退休金，身体还算硬朗，人却很孤僻，不愿意串门打牌，也从未见她跳过广场舞，上班时常能看见她拎个小板凳坐在自家楼洞口摘菜。
偶尔能跟邻居打个招呼，但更多的时间，老太太喜欢沉默的坐在花坛旁晒太阳。
L君没见过刘老太其他的家人，甚至是其子女，后来据邻居说，老太有一儿一女，都在国外，可从没见回来过。
怪不得，应该是长期孤独的缘故，饲养小动物就成了刘老太唯一打发日子的工作，一大群流浪猫成了老太太的伴儿，也成了小区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后来在小区花园里散步，经常看到刘老太在摆弄猫食的盆子，她的猫群似乎在不断扩大，L君甚至看到过二十多只猫同时来就餐的壮观场景。
大抵都是附近的流浪猫，猫群中似乎也有独特的信息交流，得知有踏实饭堂的消息，都赶来蹭饭。
老太太从不嫌弃，猫多猫少，总是一脸盆，无非是再多捡几个打包盒而已，她每次都是很有耐心的把猫食平均分配好，然后站在一旁看着猫猫们吃。
L君注意到，刘老太的眼睛里并不完全是一种满足感，还有很多复杂的情绪，惆怅、落寞、感怀等等，无法完全读懂。
但日子似乎也并非总是这么简单、平静。
住了三年多，L君总有那么十来天睡不好觉，初春野猫发情，半夜里的嚎叫像极了婴儿啼哭，一群野猫打架，那种嘶嚎声更是会把人从睡梦中给惊醒。
奇怪的是，老太太并不收容流浪猫，只是喂一两顿吃食，但这些夜间的精灵总喜欢在她所住的楼洞打架，调情。
关于刘老太饲养流浪猫，其实小区里已经有了很多非议，尤其是邻近的两栋楼。
邻居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反对的居多，于是派代表劝老太别喂养了，可以联系动物收容站，不用担心猫猫后期的生活，老太太自己也能省点心。
但收效甚微，老太太我行我素。
有性子急的干脆去物业投诉，要说法，坚决把这群野猫赶走，家里晾在窗台上的腊肉被野猫叼走了，没处说理了？
但投诉也以失败告终，居委的工作人员几次上门跟老太太交涉，一直没说法。
反倒是因为一只网红的橘猫幼崽，让刘老太太就突然间就火了。
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成功的领养了这只小橘猫，并把其可爱的形象发到了网上，每天用短视频记录猫猫的成长，从而引来了众多网友的打卡和热议。
按道理，这种过于普通普遍的短视频一般很难获得流量，可它却火了，要么女子原本就有粉丝，要么就是个偶然。
女子是另一栋楼的，跟L君一样，散步时恰巧见到了刘老太喂猫，觉得有趣，便经常在不远处观看，有的时候会逗留很久。
那是一个雨天，带着冷风的绵绵细雨让天气阴寒，老太太照常喂过猫后，目送着流浪猫一个个离去。
然而，却有一个小家伙落了单。
一只比成人巴掌大一点的橘色小猫，它可怜兮兮的在老太太身边徘徊，不肯走，好像也不合群，没有别的猫搭理它。
小不点看上去只有两三个月大，雨水打湿了它的毛发，黏成一缕缕的，难以蓬松保暖，小橘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你干什么呀？没吃饱吗？”刘老太弯着腰，就像在询问自己的孩子。
小橘猫仰着脑袋，只知道喵喵两声。
看来还真是无处可去的小可怜，刘老太却犯难了，她虽然喂养了一大群流浪猫，却从不会真正收容一只小猫在家里。
其中原因，并不为人所知，可能是刘老太特别在乎自己的独立空间，又或者说是有其他不明的原因，小可怜终究无法留在刘老太身边。
“我可以领养它么？”女子已经观察了很久，一看到小橘猫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看着刘老太犯难，主动提出要求。
“你……”
“我就住在前面的03栋，一个小区的。”
“哦，我是说，我并不是这只猫的主人，你想养，就逗逗它，看它跟不跟你？”
女子很开心，连忙蹲下身冲着小橘猫招手，“猫咪，小可怜，你无家可归吗？”
“喵呜……”小猫咪很有灵性，好似能听懂女子的话，犹豫片刻后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的爬过来，距离女子半米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歪着脑袋、瞪着眼睛看着女子。
“跟我回家好不好？”
“喵，喵……”
“阿姨，你看它听懂话了，它愿意跟我回家。”
当小橘猫终于放松警惕，并允许女子触碰它的身体时，女子非常兴奋，可是一抬头，刘老太早已经走进楼洞了。
真是个古怪的老太太，女子也不在意，开心的抱着小橘猫回家了。
后面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某日傍晚，小区来了几个衣着鲜亮时尚的少男少女，拿着自拍杆、麦克风、支架等等一堆器材，直奔小区后面的花园边，也即是刘老太居住的楼洞口。
几个年轻人似乎是掐着点来的，当时刘老太太正端着她的搪瓷脸盘给塑料饭盒分配猫食，已经有几只流浪猫出现在了小区围栏边上。
看到了突然多出来的几个陌生人，流浪猫显得十分警惕而犹豫不决，并不像往常那样一个个鱼贯而入。
几个小年轻似乎也很识趣，相互嘀咕一阵后退到了花坛边。
一只胆大的狸花猫带头从栅栏边跳了进来，看看不远处的几个陌生人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于是小步慢颠几下，又警惕的抬头张望，再小步快跑找到了它的食盒边。
貌似安全。
其他的流浪猫也有样学样，一个个的挤到了食盒边，开始小心翼翼的进食。
今天的猫不算多，十来只的样子，也足让那几个小年轻兴奋了，纷纷掏出手机，架上支架，还有一个女孩拿起麦克风，树起了一块补光板。
一群直播青年。
从这帮年轻人开始折腾，刘老太就没拿正眼瞧过他们，还像往常那样安静的看着猫进食，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小区边的铁栅栏，似乎在等待其他的流浪猫。
今天的食盒边，有好几个是空着的，食物准备多了。
这也正常，跑来蹭饭的流浪猫的数量从来都不固定，老太太也不怎么在意，就是和昨天相比差的有点多。
“请问老人家，刚才那些猫都是您喂养的吗？”
正在收拾食盒的刘老太被吓了一跳，直起身面对的正是那个拿着麦克风的女孩。
“你是干啥的？”
“我是都市风采的主播，记录我们这个城市最美好、最温馨的点点滴滴。”
“哪个电视台？”老太太不太明白现在的自媒体和网络主播，把拿着麦克风的一律当做电视台的。
“不是电视台的，是一个主题栏目的主播，我姓潘。”
“播音员？找我干啥？”
“想了解一下您喂养这些猫咪的初衷，以及心得体会，如果您同意，我们会不定期的过来记录您的和这些可爱猫咪的生活剪影……”
“我没什么体会，你们也不用过来了，站着一堆人，这些猫不敢进来。”
老太太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弯腰继续收拾那些食盒，不再理会潘姓女生，起身临走时老太太还特意冲女孩强调了一句，“我不上电视，别拍我。”
尽管直播互动不顺利，但后期剪辑的效果应该不错，潘姓女孩没放在心上，和伙伴们开心的收拾家伙什离开了。
原本以为是偶然的情况，刘老太和邻居们也没放在心上，可未料到此后主播们一拨接着一拨的来拍视频，都把刘老太家楼洞前的空地当成了网红打卡地。
L君见到最多的一次有好几拨人，大概有几十个，大家割据空地一隅，各自架着手机，各说各话，吵吵嚷嚷，哪里还有一只猫敢来蹭饭？
那天，刘老太太准备的一大盆猫食全废了，面对主播们的采访，她一概不搭理，不仅她生气，邻居们也有微词，小区里怎么忽然就成了网红打卡地呢？乱不乱啊？
一通凶猛的投诉，让小区保安看严实了大门，总算安静了两天，缺席的猫咪们也陆续回来。
可谁料到这些主播们并不死心，小区不让进，他们就趴在小区外面，镂空的铁栅栏根本挡不住他们的长枪短炮。
如此，又把流浪猫给吓绝迹了。
没了猫，也就没了直播的主角，渐渐的这些主播们便不来了。
而那个成功收留了小橘猫的女子只是偶尔露过两次面，就再也没有见到其人。
L君尝试在知名直播平台搜索那个女孩的短视频，不禁恍然大悟，居然还是个有点咖位的宠物生活播主，粉丝超过了十万，怪不得那些家伙会蜂拥而来，又很快哗啦而去，就是为了蹭到点流量，可真是无孔不入。
可惜的是，L君只找到了最初收留小橘猫时的作品，后面的更新就与此无关了。
而那帮网红主播们关于老太太和流浪猫的短视频，倒是时不时的能刷出一个，可流量并不高，渐渐的也就没了声音。
L君大致算了算，从第一帮主播出现开始，直到他们销声匿迹，也就持续了三周多点的时间。
但这三周是刘老太非常落寞的时候，流浪猫来的少了，她的大花瓷脸盆似乎没了用武之地。
直到数周后，来蹭饭的流浪猫的数量也没恢复到以前的水平，最多的时候五六只，少了也就两三只。
从未见过老太太跟猫说话的L君有幸听到了极为难得的念叨。
“小花脸怎么没来呀？”
“好像有好几天没见到大黄了，难道不想奶奶的饭了？”
“……最可气的是炸尾巴，这个月就来了一次，你们也不说说它？”
“……”
老太太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收拾着塑料食盒，根本没留意不远处的L君，直到她一步一摇，蹒跚着回到楼洞。
L君却是心里像被戳了一下，没有来的一阵酸楚。
这段时间，老太太很不顺，她的花瓷脸盆丢了，不知道被谁给顺走了，于是又换了一个更老旧的小脸盆，可是再小的盆装那么几只猫的猫食也足够用了。
夏去秋来，小区里几乎没人再关注刘老太天和她的流浪猫，因为小猫两两三三，也就剩下了几只，甚至连着两三天就没来过一只猫。
动静小了，自然就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了。
就像是季节更迭，天气越来越冷一样，刘老太喂猫的运势似乎也在走着下坡路，喂猫用的盆子总是丢。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故意跟她过不去，还是说小区保安漏进来几个拾荒的，专捡铁家伙偷？
可老太太心态很好，始终沉默着，连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还总能再找出一只替换的。
仅此而已，老太太没多少精力去追究猫咪为什么会少了，哪个讨厌的家伙在搞恶作剧，找到了又能如何？
L君始终认为这是一种淡然的心态，不到她那个岁数，恐怕很难领会。
初冬的傍晚，Ｌ君偶尔还能见到老太搬个小凳子坐在门洞看零星的几只猫吃食的样子，寒风扫过，刘老太风烛残年的形象让Ｌ君无法再恼怒野猫惊梦，或是主播呱噪的事情。
今年开春，老太太很慌，因为连着好些天，排满了猫食的盒子放在老地方，居然没有一只流浪猫出现，Ｌ君也很纳闷，难道猫们集体搬家了？
直到前不久浏览某论坛，在一个小动物兴趣群里，有张帖子十分火，点开一看，赫然是几只横死的流浪猫的照片，死状很难看。
图片下面有文字诠释，猫是被人下毒弄死的，不止一只，Ｌ君不断的把图片放大、缩小，感觉有两只小猫很熟悉，虽然不敢断定是自家小区的，但触目惊心。
好在是发在网络上，刘老太应该看不到，否则该做何感想？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再也没见过老太搬着小凳子坐那儿看猫的样子，喂猫的塑料食盒摞在窗台下的墙边，很久都没动过了。
确切的说，Ｌ君多次散步，只有一次碰见了刘老太，她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眼神始终望小区边的铁栅栏，充满了期盼，可是流浪猫再也没出现。
某一天，Ｌ君下班回家听到了一个噩耗，刘老太走了，一个人死在家中，被邻居发现时，身体都硬了。
今年初春的夜晚，小区很安静，Ｌ君浏览论坛，谴责毒猫的声音也几乎绝迹了，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可是L君的脑海里总是晃动这流浪猫的身影，以及刘老太孤独的眼神。
可就在这天晚上，L君带着疲倦进入梦乡时，忽然被一声野猫的长嚎惊醒，嚎叫声十分凶厉和诡异，紧接着又是几声嘶叫，有的像婴儿啼哭，有的像狼嚎。
L君立刻翻身下床，跑到窗边掀开纱帘一角，昏暗的小区路灯照的树影婆娑，远处花坛的空地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但在L君的视界里，分明有几个晃动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