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25期往后余生，深情人的创作。

二巷镇下起了雨，这雨一旦连起来就没个完。初春的湿气黏腻腻的，甩不脱身。

等雨停了再去。妻子在厨房边忙便絮叨说。我提着礼物，摇摇头，本该是这时候去的，淋了雨，不更是心诚吗？

支了伞，把礼物包装盒放在伞柄下面，这样就淋不到了。

老师姓安，早就考察过，是城里最厉害的，带的班都数一数二，顶好的学生。

家里娃娃大了，这时候不知哪里疯去，做家长的总要给娃的未来想想。

也不说要什么比赛的第一名，省级的，乃至国家级的奖项也无所谓，只要由安老师亲自提点过，谁能不高看一眼，邻里乡亲间也都有说法的。

新买的皮鞋沾了水湿了一片，哒哒哒哒地踩在地上。突然后悔一阵，不该路近就步行的，应该开车。

顺着雨帘看去，有孩子在踩水，我就叫，二毛！雨落在伞上，二毛倒是不怕水，也没理我，跑着走了。像这样的野孩子，路上总能见到很多。见怪不怪也就罢了，唯独自己的孩子这样，气不打一处来。

安老师住在学校附近，矮矮的平房，装修很精致。踮起脚尖，还能看到他的书桌，这时候仍伏案，估计是改学生的作业。

到了前门，廊檐下收了伞，重重地跳了几下，把雨水撒掉。正正衣襟，敲了门。

开门后，就要开始输出了。小安啊，假期还要伏案备课，是辛苦了。你还记得老家你二姨对门奶奶三叔的女婿？哎哎哎，他就是我媳弟啊。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谢谢前段时间对犬子的照顾，不知他有造成什么麻烦吗？

请进门后，照例是坐在客厅的椅子，捧着一壶茶。安老师坐在对面，一直低着头。

我始终说着话，最后切到点子上，我说，今年有机会把我儿子放进你们班上吗？

安老师抬起头来看看我，然后低头看看茶杯，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什么？

窗外仍下着雨，雨滴敲打在窗棂上，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我闻着茶香，觉得渴了，终于啜了一口。

好喝吗？安老师问道。

我点点头。

他突然说，那是他妻子最喜欢的茶，总要在家里备着的，说了一会，又摸着脑袋道歉，说妻子在的话，你会受到更好的招待。等了一会又说，不一定呢。她做事没头没脑的，还得我处理烂摊子呢。

一个月前安老师的妻子死了，我便不说话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错觉，踏进安老师家的门口，我觉得他妻子仍在的。

四处看，才发现些端倪。玄关处仍有他妻子的女士鞋，沙发上还堆着杂乱的裙子，墙边挂着他们的结婚照，彩色的，一张黑白的相片都没有。

半个月前，我和妻子一块去参加过他妻子的葬礼，妻子抹眼泪，说要是她死了，我会不会也给她办这么大的葬礼。我说呸，老婆子死就死，钱还得留给儿子娶媳妇，哪儿去办葬礼？

那时候的安老师倒不是有问题的样子，言行举止都很规范。

人们都说，他是最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手下还有那么多孩子，也没什么办法，隔天还得给他们上课呢。他就是这样的老师，总是在陪着自己的学生。

家里出事了，进了医院了，甚至被公安抓了，家长没反应呢，安老师就第一个到现场，这些学生，除了成绩好，个个品行也都矫正得一顶一的好。

谁不想要这样的老师来管自己的孩子呢？安老师妻子在医院难产的时候，安老师还陪着我儿子，他闹着要跳楼，爬到教学楼顶上，说我管得太严，他受不了。

我在楼底下和儿子对骂，安老师爬到教学楼上，传讯息叫我闭嘴。后来儿子跟他下来了，他传给我讯息时，医院刚打电话给他，他没接。儿子也不是他学生，只是一个学校的。

我看着安老师，他的脸颊很憔悴了，葬礼上，不少人都来了，几乎都是他的学生，甚至有成了家，抱着婴儿来的。还有一些学生的家长，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陆续也都有人来学校看他，大部分都是学生。每个人都说，安老师很坚强，心里很强大，很快就调整好了。

我也见过学校里的他，人们说得没错。

只是没见过家里的他，到了家里，才会明白，心里的独一无二的那个缺口，可以同行的那个人没了，再多其他的爱，都是填不满的。

走出安老师家门时，我手上还提着那箱礼物，在街上踩水的二毛看到我，指着笑，才发现忘打伞了。

走回家后，妻子正把午餐放到桌上，见到我劈头盖脸地骂起来了，你个糟老头子，看看你这死样子，落水狗似的，礼物也是的，怎么拿出去怎么拿进来，要你有什么用。

我把礼盒拆开，那是茶叶，安老师妻子喜欢的那种，我以前当是他喜欢的，才买来了。唯独这茶，他是不缺的。

给你泡点茶吧。我突然说。妻子的表情皱成一团，仿若要吐了，她还想说什么。

我打断她说，死老婆子，你死了保准没得葬礼，就把你骨灰扔野地里。

死老头子，我偏活得长久，等着你先死。

得到这个回答，我突然舒展地笑了，于是拉她坐下吃饭，第一次没枯坐桌前，愁眉苦脸地等儿子回来。